竟然是金樓。
蘇青眼泊閃爍,神情古怪,正欲邁足進去,可他雙眼忽的一愣。
卻見樓子里走出一個膚白眉清的女子,穿著旗袍,笑靨如花,面上含羞帶怯,輕聲朝他喚了一句。
“先生!”
蘇青的身體剎那僵住,口中沉默不語,一張臉更像是突然變成了一副面具,就像那廟里的泥胎石塑一樣,不動了,全然不動,沒了喜怒,沒了哀樂,沒了表情,只是直直的望著這個人,詭異的似沒了七情六欲。
那女子只是喚了一聲,驀的一轉身子,自顧走進了樓子。
蘇青腳下跟著一動,不想眼前金樓驟然一晃,光影變幻,再定睛,他已置身一間雅室,床上,先前那女子正伏身趴在床上,光潔的背上淤紅一片,正大口咳血,笑的凄婉。
望著床上咳血女子,蘇青面上神情看似平靜,只是一雙眼睛卻飛快的眨個不停,急顫不止,像是在訴說他心里的不平靜,又好像是遇到了某個想不明白的問題。
饒是清楚眼前一幕乃是幻想,但聽著床上一聲聲微弱慘叫,痛呼,以及那凄然的笑聲,蘇青的一張臉漸癲漸狂,陰晴不定,往復變幻,只如那風云無相,怔立久久不動,渾身氣機更是不受控制的四溢開來,一時間寒熱交替,青袍無風自動,似是魔怔了一樣。
可又走出一步,天地忽又大變,大雪撲面,寒風冷冽,徹骨生寒,灰黯的胡同里,陣陣叫嚷傳出。“傳于吾輩門人,諸生需當靜聽……”
“嘿,小青你成角兒了!”
一個賴頭少年緊勒著褲帶,嘴里嚼著糖葫蘆,言語含混的嚷著。
“這人啊,一輩子,求的是個始終!”
一個蒼老高亢的嗓音在風雪里飄了出來。
蘇青眼角赫然淌下兩行清淚來。
他腳下往前一撲,卻見風雪驟散,江河遼闊,眼中天地斗轉星移,忽而隆冬,忽而酷暑,忽而春,忽而秋,四時變幻,生死變化,無窮無盡……
“夠了!”
蘇青低低呢喃了一句。
他震顫的眼皮驀的一垂,不再去看面前的人,口中自顧的低聲呢喃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誦念多時,忽見他話鋒一轉。
“也罷,今日,是時候消了此念,斬了這段緣……”
他抬起眼來,開口的同時,身子驀然劇震,眉頭一擰,嘴唇翕動似是想要說什么,可喉嚨一鼓,卻是一縷殷紅血水竟沿著唇角溢出,滴答滴答濺在他青色的衣襟上,猶如墨染,顯得格外觸目驚心,臉色格外蒼白。
最后。
“唉!”
一聲千回百轉的幽幽嘆息從他嘴里落了出來。
蘇青望著眼前一幅幅面孔,看著他們一點點的皮肉墜爛,青絲成灰,血枯肉散,轉眼間,已化作一副白骨,一點點的望著那些臉面目全非,斬去了心里這最后一點殘存的東西。
最后是眼前的一切,金樓、連同女人,以及樓子里傳出的曲聲,山河胡海,胡同小院,大漠客棧,悉數如煙散去。
他伸著食指,輕輕擦了擦眼角,面上掛笑,口角血水滴落,口中吶吶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唉,一場噩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