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的面容,深陷的眼窩,光禿禿的腦袋,渾身上下插著五六條管子,各種不同顏色的液體在里面緩慢的流動,床邊擺放著好幾臺儀器,不時發出滴滴的聲音,所有這些都向探視者傳遞出異常清晰的信號——患者身患重病,時日無多了!
“活不成死不了,真是不能再好了。”這個叫張嘉真的病人費力的把氧氣面罩推到一邊,搖搖頭示意羅杰不要在意,緩緩說道:“我是胃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沒多少時間了,現在呢全靠這些蛋白吊命而已,可是痛得人死去活來,真的叫生不如死,所以我打算放棄治療了。不過,在臨走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必須要盡力辦妥,否則,我真的會死不瞑目。”
簡單的幾句話已經耗盡了病人的精力,她把面罩戴上,大口的吸氣,休息了幾分鐘,稍稍緩過來一點,就立刻接著說道:“我今年45歲了,因為性取向的原因未婚未育,父母親幾年前相繼走了,只留下一個傻弟弟和我相依為命,可誰能想到,我竟然也這么快就步了爸媽的后塵,這個可憐的孩子竟然要孤零零的活在這冷酷的世界上!”
張嘉真的眼睛滲出兩顆淚珠,在眼窩內滾動,“我弟弟叫張浩然,今年38了,他在26歲的時候得了精神病,一直沒治好,瘋瘋癲癲,不知冷熱不知饑飽,完全沒有自理能力。以前是父母親照料他,后來是我接手,讓他每天穿的整整齊齊干干凈凈,吃的好睡的好,活的像個人,而不是個牲口。”
“媽媽臨走的時候是哭著的,她抓著我們姐弟倆的手,吩咐我說,‘閨女,媽知道你心里的苦,可這是你的命啊,沒辦法。媽走了,浩然還在,你還在,家就還在,帶好弟弟啊,讓他活得有個人樣,要是他走在你前面,就把他體體面面的葬了。要是你先不行了,就弄點藥給他吃,帶上他一起走,沒事,他聽你的話,會吃的。媽想兒子死得有個人樣,不能像條野狗,知道嗎!?等到了那邊,咱們全家就又在一起了,是不是?’”
“現在我要走了,雖然有些錢,可以弟弟現在的狀況,給他留再多的錢也沒用啊,甚至還會害了他,所以我想在臨走之前再試一次,看看有沒有希望把他治好,至少讓他有自理的能力。假如真的不行的話,我只能帶上他一起走了,阿毛最聽姐姐的話,從小就聽,現在還聽,我叫他吃什么他都會吃的。”
張嘉真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阿毛是他的乳名,只要我回家一喊他,他就會過來抱著我的胳膊,依偎在我身旁,跟小時候一樣,什么話也不說,就這樣一直靠著我。”
羅杰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東西抓住擠在一塊,一陣悲涼。
“我跟你表姐的表姐佳佳是大學同學,好友加閨蜜,不過她始終不知道我是個女同,你也不要告訴她,免得破壞她心目中那些美好的回憶。”張嘉真自嘲的笑了笑,“她上個星期來看的我,呵呵,還是喜歡哭,傻丫頭!佳佳知道我有個傻子弟弟,問起以后怎么安排,我把想法跟她說了,她馬上推薦了你,并且說假如國內有人能治好我弟弟的話,肯定是你,所以我拜托她請你過來。”
“年輕那會想不開,為了壓抑體內那不容于社會的情感,只能拼命的學習拼命的工作,勉勉強強成了個女強人,錢賺到了,可身體也垮掉了。當然,也是有好處的,就是不用為錢的事情發愁,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費用的問題。只要你能治好他,我情愿把全部財產送給你。”
“佳佳姐言過其實了。”
此時此刻的羅杰,沉浸在張嘉真對弟弟深沉而又殘忍的愛,心中泛起一股難以遏抑的悲涼,“大姐,不過,無論如何,我肯定會盡力而為——從我內心來說,真的不希望看到悲劇重演。”
病人會心一笑,“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佳佳的人和眼光我都信得過,她是我為數不多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
羅杰看了看表,問:“大姐,我有些相關問題必須在你這得到答案,可能要花上十來分鐘,會不會有問題?”
“完全沒有問題,其實我都被憋壞了。”張嘉真苦笑著說道:“在我看來,孤零零的躺在這等死,其實比死亡本身更讓人難以忍受,要不是為了弟弟,依我的脾氣,早跑回家去,躺在自己的床上,跟家人知己聊聊天,哪怕這樣過上一天,對,只要一天,然后立刻死掉,也比在這里干躺著有趣的多。”
“大姐,你真的看得開。”羅杰看著床頭的儀器,搖搖頭,“對于治愈無望的絕癥病人,臨終關懷,盡量減少痛苦比什么都好,可醫院呢,總是對患者和家屬連蒙帶騙,讓他們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順理成章的過度醫療,醫院賺的盆滿缽溢,可病人和家屬收獲的卻是金錢的損失,不必要的痛苦。”
“也不能全怪醫院。”張嘉真強笑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所以能活一天是一天,家屬面臨著道德和情感上雙重的壓力,可選擇的余地不多。”
羅杰想了想,點頭表示贊同,然后拿出錄音筆,“時間緊迫,那我就開始啦,不過,要是你感到不適或者疲勞的話,咱們馬上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