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里想到,會再次見到這么多的不堪,這是變本加厲啊!
杜如晦陪駕在李世民的左右,他能看出李世民的憤怒,只是……尋常的小民竟是到這個地步,也不禁令他心里生出惆悵之心。
好歹,他是宰輔,這些年來,他自認自己也算是殫精竭慮,可哪里想到,與那繁華的長安城相比,哪怕是揚州,都已到了這樣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么當初反隋還有什么意義呢?
他這宰輔,似乎所謂的日理萬機,其實也不過是徒勞無功吧。
倒是王錦這些御史,雖然無法忍受這小村落里臟臭的環境,卻也已忙碌開了。
他們取了蒸餅和肉干填了肚子,于是便開始在這附近走動,附近還住著一些婦孺,王錦決心去走訪一下。
帶著人,尋到了一個老婦,老婦的牙都已落得差不多了,說話含糊不清。這老婦沒什么見識,到現在還認為自己活在開皇年間,仔細詢問,很快便問出了更可怖的事。
上個月,差役來征糧,還打死過人,死的是一個漢子,就因為實在繳不上糧來,便被生生打死。
這顯然……是故意想要立威,果然,人一打死,其他人便是向盧氏告貸,也乖乖地將糧繳了上去,這村中現存的民戶,已不過三四十戶了,大多數年輕一些的,都成了盧家的部曲,只留下這些老弱。
而這剩余的三四十戶,其中賒欠盧家錢糧的,就占了二十二戶。
一旦借了這個債,幾乎就沒有能還清的可能,畢竟這是驢打滾的債,哪怕只借二三十文,這每月的利息高得嚇人,何況絕大多數人借貸,是真的沒有了生計,因而,一旦借了……立了契約,這子子孫孫,便再也翻不了身了。
王錦也是世族出身,本是和那盧氏是一樣的人,以往的時候,并不覺得這些人有多慘,有時候也聽聞一些有人向他們王家借貸的事,但是大多是無視的。
因為在他看來,這些人……本就是王家賬簿里的數字而已,就算偶爾遠遠看到這些人,也幾乎不會有任何的交流,譬如這老婦,她說話的口音自己幾乎都聽不懂,是極勉強的情況之下,才憑著自己連蒙帶猜,才聽著的。
要不是搜羅陳正泰的罪證,王錦是永不可能和這樣的人有什么關系的。
因而……此時見那老婦控訴,王錦竟也有幾分心酸,眼睛微微有些紅,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王錦是敬佛的人,于是唉聲嘆氣。
他揭開老婦家的米缸的時候,發現里頭只有兩斗米,而那米,與其說是米,可細細看來,不過是陳糧爛谷而已,看著便讓人心里瘆得慌。于是給這老婦賞了一個蒸餅,老婦千恩萬謝,吃得極香。
王錦唏噓不已,陰沉著臉,和幾個御史一道出了這陋屋,隨即便嘩然起來:“陳正泰害民啊!今日……絕不與他干休。”
于是拿著搜羅來的罪證,直接前去見李世民。
李世民的行在已搭建好了,在村外搭了一個帳篷,眾人紛紛要搶進去。
李世民見了他們,眾人不只是作揖行禮,而是紛紛鄭重其事的拜下。
王錦率先流下淚來,激動地道:“陛下,陳正泰放縱差役殘害百姓,陛下難道還沒有親眼見證嗎?陛下從前總說百姓多艱,要臣等眼見為實,臣等已經親眼見了,臣等奉旨走訪了許多的民戶,目力所及之處,都是觸目驚心哪,陛下……這樣的害民賊,竟還滿口仁義,他在揚州城里破了別人的家,在這鄉下,又這般殘酷的對待百姓,以至官逼民反。”
“臣還查過,那山中的賊頭,此前也是良民,就因為家里欠了錢,不但父親遭人差役們關押毒打致死,他的母親和妹子,都被人發賣了,他自己,也抓進了牢里,日夜拷打,后來逃出生天,自此之后,便與官府為敵,不死不休。像這樣的人,我大唐還有多少,在這里……又有多少呢?臣等……實在不敢看,也不忍去聽,臣等今日……懇請陛下,誅殺陳正泰,抄沒陳氏,以儆效尤。”
他們是真的憤怒了。
這是一種奇怪的情緒,一方面,他們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另一方面呢,或多或少,真正見到這滿目瘡痍時,竟也滋生出了那種內心深處的同情心。
從前他們是極力厭惡陛下打擊世族的,打擊世族,不就是打擊自己嗎?
可現在,竟要抄沒陳氏,這顯然是憤怒已極,非要將陳氏這樣的害群之馬清除出去不可。
李世民聽得臉色鐵青,他取了眾人所取的彈劾奏疏來看。
顯然,這些御史們的走訪,實際情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的糟糕,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冤屈,而且有不少,都是今歲才發生的事,也就是說,他陳正泰已經都督了揚州,可是……事情依舊十分可怖,這一件件彈劾,都是血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