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風平浪靜,一艘體型寬胖的貨船拖著白煙慢吞吞航行。自高聳桅桿眺望前方,可以清晰看到海水從灰藍變作深藍。貨船看似在遠離大陸,其實是自東向西,由東洋駛入墜星海。海水的色差的確是深度不同,墜星海要比東洋深許多。
“鳳寧?還是二年了?”
貨船的艦橋里,船長正在跟誰通話,聽對方介紹情況。
“在扶桑的時候只聽說女皇登基,沒想到當年就改了年號,這是沒把老皇帝放在眼里啊。哦,也對,老太子沾了下社稷之座,所以是算在老太子身上的。不過又沒把他算作皇帝,牌位都沒進天廟,還真是當做揩屁股的紙,用完就丟。”
船長留了副洋人樣式的大胡子,說話的腔調也很怪異,應該是在常年在海外奔波,很少在大明待著。
“松州打到現在還沒見分曉,當然不可能見分曉。大人們好不容易開拓出不受圣山和朝廷管控的生意路子,哪能就這么掐掉。汶州那邊也看不到平靜的跡象,那咱們的貨豈不是又能漲幾成價?”
“提督衙門?別老是說這個,鐵銹跟海金的事我也知道,那什么絕魂谷的事情我都清楚,船到扶桑的時候我聽人說了。沒事沒事,也不想想我們虎斑蛇上頭是誰。別管提督還是絕魂谷,查我的船扣我的貨可以,一個銀角一顆人頭,看他們付不付得起價。”
“你就嚇唬人吧,墜星海什么時候變天了?都用不著去找青龍大人,船上我的弟兄都不是吃素的。在巴托應付的那些海盜船,隨便來條就能橫掃震旦,這邊的朝廷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擱了電話,周圍道道探詢的目光聚過來,大胡子船長曬然道:“所以我一直說啊,總是蹲在家里,膽子都會蹲沒了。”
他屈指敲敲電話,搖頭笑道:“無影豹的三疤臉你們該知道吧,當年也是跟咱們虎斑蛇一起在扶桑打拼的狠角色。在港口領水塔蹲了幾年,就變得膽小如鼠了。他跟我說什么?說整個墜星海被朝廷派來的小白臉提督霸住了,那家伙找了個叫絕魂谷的幫會打下手,凡是不打絕魂旗的船都不受保護,抓人扣貨肆無忌憚。”
艦橋里沉寂了好一會,再被喧囂的笑聲充塞。
誰都知道,墜星海從來都不是大明朝廷的地盤。千百年來,三港……不,下港才是墜星海的主人。
皇港擠滿了典當放貸印金龍票的致仕官老爺、替他們服務的掮客以及退休養老的軍衛勛貴,上港全是苦哈哈的船匠和造船老板。上港的海商追根溯源雖然是下港海商的祖宗,卻只守著震旦北方海路吃飯,早就被下港的后輩們甩到了九霄云外,現在還得靠下港施舍生意。
大明在名義上是震旦之主,墜星海包括在內,賬面上有靖海、威海、鎮海、揚海四衛水師,戰艦如云水手百萬。除開靖海衛不說,其他三衛還頗有戰力。但墜星海能有今天,全是下港海商打拼出來的,是無數魔人斬荊披棘、征戰東洋乃至遠海,與扶桑人、巴托人、新大陸斗出來的。沒有他們的努力,震旦與這些地方的商貨哪可能通過墜星海源源不斷的吞吐出入。
現在你說大明派出一個據說是比女子還漂亮的小白臉,就把墜星海占據了,連下港的幾位大人都置若罔聞,這還真是大笑話。
貨船驟然起伏,對艦橋里的人來說,這是異常熟悉的動靜。墜星海的海水鹽度更濃,船在這里會被托得更高。
船長跟部下們笑過之后,開始討論起靠港之后的事情。這個說要找震旦娘們好好放松,這兩年洋葷吃得實在受不了,那個說想在靠著墜星海的鄉村買塊地歇兩年。對這艘載重至少是兩三萬噸的大船來說,走遠海在震旦與巴托之間打個來回,也就是兩年的時間。
“我還是找找大人下面的伙計問問……”
進了墜星海,貨船上的電臺就不只能與下港領水塔聯絡了,船長拿起話筒準備呼叫。“三疤臉說得煞有其事,咱們也不能完全當笑話聽,小心才駛得萬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