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長女已在開封做成了幾樁功績,順利北歸,成了耶律家的兒媳。
葉刺史一個漢官,難道還不知足,還要希望小女兒來做蕭夫人,讓自己的血緣終于徹底融入遼國貴族、葉家從此更上層樓嗎?
“出生在大遼皇族有什么好?姓耶律、姓蕭,有什么好!”
邵清耳邊,再此響起了母親耶律氏的尖叫。
家婢們不敢靠近滿身羅綺、卻披頭散發的女主人,唯有父親,不,確切地說,是養父,張著手臂,想慢慢靠近妻子,一面柔聲安慰著:“過去了,都過去了,你看看清兒,多可愛,多懂事。清兒,來,和我一起勸勸你阿娘。”
養父回頭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彼時只有七八歲的邵清,在此后不斷成長的歲月里,再也沒有淡忘過。
養父,這位蕭撻凜的后人,這位與自己沒有任何血緣的契丹貴族,是邵清隨著母親從冰窖里掙脫出來后,真正令他崇拜與信任的遼國男子。因而,養父后來對自己的訓練、磨礪、托付重任,邵清都全盤接受。
“先生,蕭林牙(林牙是遼國對中了進士的人的稱呼)和我父親,覺得我是頂替姐姐最好的人選,先生就當我和呂剛一樣,怎么使喚都行。”
邵清想著葉柔初來開封、見到自己第一面時所說的話,在心底深處微微嘆口氣。
他拿起白瓷小勺,神色和煦地,向滿眼期待的葉柔道:“好,我來嘗嘗這酪漿湯餅。”
嗬,難以下咽的酸膻。
其實算來,自己居于開封也不過五六年,口味原來竟變得這樣徹底?
邵清垂著眼皮,小口小口地抿吮著湯餅皮子,不由想起還是端午節前后,在沈馥之的小院里,姚歡做給他吃的漢蔥汁雞湯冷淘。
那種鮮潔爽口、不帶油膩發酵味的主食,如菜式里的山家三脆一樣,才符合他現在的喜好。
就譬如南人的書法,南人的畫,形骨俊朗,清歡綿綿。
而侍立桌旁的葉柔,起初很有些惴惴,總覺得邵清吃面時擰著眉,但漸漸地,確信他臉上的神色是平靜里甚至帶了些舒悅的,她心中的石頭便落了地。
“先生,方才汝舟與我說了些王府雅集的情形。”葉柔試探著,起了話題。
邵清輕輕攪動著**中的湯餅,語氣閑閑道:“唔,這娃娃與你倒合得來,他都講了些什么?”
葉柔挑了挑眉,莞爾道:“這點大的娃娃,也不曉什么正事兒,我探了幾句,他卻說不清幾個賓客名字,只說有個紫金冠的小王爺,氣派大得很。哦,他還說,那個認他姐姐做義女的曾家,確實來了個好相貌的公子,總是去瞧他姐姐,姚娘子。”
邵清“啪”地松了瓷勺,盯著湯餅看了須臾,抬起頭來。
“汝舟說的,就是曾緯,曾布的四子。呂剛辦事得力,在曾府安插的人,早就說起過這個曾四郎。莫看此人現在還只是個國子監的監生,相比其兄曾緹,曾樞相似乎對這個幼子才寄予厚望。”
邵清冷淡地說了這兩三句話,葉柔咂摸著他的口吻,不免五味雜陳。
他這般聰明,會聽不出她話里的意思?
但他不理不睬地避開了。
葉柔的慍意忽地竄上來。
她心一橫,沖邵清道:“先生,那姚娘子與吾家交好,倘使她被那曾四郎收做女眷,曾府有什么風吹草動,我們豈不是能知道得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