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傷其類,由己及人...
鐘嬤嬤臉色沒動,眼睫子卻抖了抖。
含釧自然地收拾起鐘嬤嬤手邊吃剩的碗盅,將芝麻面糊的瓷蓋兒壓緊,用油紙裹實:“嬤嬤,我敢來找您,也是因為我知道您心里頭有桿秤。您管著浣衣局這么些年,若沒您守得像鐵桶似的,浣衣局上上下下百多號丫頭,一早挨個兒成了狐貍口中的兔子。”
鐘嬤嬤愛錢,可若當真不管事,浣衣局只會更亂。掖庭是個三不管的地界兒,內宮的大爺作威作福,進出的侍衛、太醫和幫廚虎視眈眈,這么多丫頭,若管事嬤嬤狠心冷腸,什么事兒都能出。
徐慨同她說過,前朝的掖庭是太監掌事,還出過將宮女兒偷偷運送出宮賣到窯子里的丑事。
到了如今太祖開山,立下了規矩,誰碰宮女兒,右手碰砍右手,左手碰砍左手。
這個規矩擋住了侍衛太醫的覬覦,卻擋不住太監的虛鸞假鳳——掖庭的宮女兒傍個內宮的太監,穿針引線進了內宮,還是清清白白的完璧,仍可做當貴人的美夢。
含釧安安靜靜地埋頭收拾,將罐子往鐘嬤嬤手邊輕輕一送,“您過過的橋,比釧兒走過的路還多。您自有您的考量,釧兒明白。芝麻糊糊,您先吃著,之后釧兒再做了藕粉、黃橋燒餅這些個好吃又方便的東西來孝敬您,權當謝謝您昨日那壺熱水和對釧兒的那份好心。”
含釧福了個身,轉身走了,回去得正是時候,白爺爺招呼她上大菜。
“今兒個圣人碰見淑妃了,贊了淑妃娘娘鬢間海棠不俗,夜里應當是要去長樂宮,得做吃食備下。”白爺一邊拿抹布擦灶臺,一邊考含釧和他嫡親孫子白四喜,“你們都說說,預備個什么大菜合適?”
白四喜入宮學廚沒幾天,但勝在家學淵博,十四五的年歲就當了幫廚,爺爺又是內膳房里當家的師傅,躍躍欲試的模樣顯在了臉上。
含釧退了一步。
白四喜大聲道:“做火腿扒魚翅吧!正好昨兒個進了一只上好的金華火腿,分層分得絕妙,一層黃一層白一層粉,配上玉節魚翅,再燉一只老母雞引高湯,吃著細膩爽滑,夜里吃也不飽腹,用料也好,顯得長樂宮對圣人的尊重!”
白爺爺沒說話,看向含釧。
含釧余光看見灶邊水盆里養得兩條精神得意的烏棒,心里有了主意,看向白爺爺,強迫自己別低頭,“做烏棒鹵子面再配一碗桂花蜜吧。”
白爺爺笑起來,嘴角一帶,臉上的肉跳了跳,特別有趣,“為何不選火腿扒魚翅?”
白四喜也不服氣,可他只要看著含釧,心里就生不起來氣——誰會對漂亮小姐姐生氣呀?不怕孤獨終老嗎?
含釧見白四喜也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便笑言道,“魚翅扒火腿,料夠貴重,心思也用得很好。可玉節魚翅在黃酒里發三個時辰才能發好,老母雞高湯需要兩個時辰才能燉爛。
“您仔細想想,淑妃娘娘是蜀人,愛好川菜,做慣她菜的師傅能平日里就預備上發好的魚翅嗎?圣人今日只是偶然贊了淑妃娘娘一句海棠不俗,淑妃轉頭就吩咐膳房預備圣人的宵夜,這叫圣人怎么想?往小了說,是淑妃娘娘有城府有心機,往大了說就是擅揣圣意,枉議圣蹤!”
擅自揣摩圣意,都夠砍頭的了!
白四喜愣著了。
只是做頓飯....
至于嗎...
白爺爺敲在白四喜額頭上的那記悶勺,表示很他媽至于!
“做菜如做人,小崽兒,學著呢吧!”白爺爺袖口一挽,將鐵鍋悶在燒得火紅的爐灶上,“今兒個內膳房熱菜局甲子號的人都留下來。長樂宮小廚房做個白案還行,大菜還得從內膳房出!除了晚膳的八熱八涼四拼,還得把魚養好,松茸菌備上,桂花蜜挖出來放涼,都得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給爺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