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徐慨,“您知道,他剛剛說什么嗎?!他說,裴家勸他,這次發泄了怒氣,往后的日子就好好地過,別在日日活在怨懟憤怒中...”
含釧一邊哭,一邊笑起來,“簪纓勛貴,不高興了,不計成本地撒了氣便可成親、生子、入仕、升官...繼續過他平安順遂的一生...”
張氏如此,裴七如此...
世間將人的命分為三六九等,有的厚,有的薄,有的長,有的短...有人的命注定坎坷曲折,有人的命只會寬敞平坦。那些命途坦蕩的人兒,將一小塊指甲殼大小的石頭看作人生路上最大的障礙,不惜一切代價地扔出去,變成碩大的巨石將命薄的人壓得半死。
小姑娘淚流滿面,緊緊握拳,沒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對不公憤懣的質問。
徐慨靜靜地看著含釧,他明白這種感受。
無論怎么努力,有時皆如螳臂當車。
但他不知道如何去勸慰。
正如他不知,該如何去勸慰自己所受的不公。
徐慨輕輕吐出一口氣,未帶遲疑地伸出雙手,將含釧圈攬在懷中,轉身將小姑娘帶出了這間充斥著血腥味的屋子。
月色很美。
徐慨低下頭,將披在含釧身上、他的披風系得緊緊的,手指很注意地避開了含釧頸脖上的傷口,眼神卻無法忽視含釧白如凝脂的肌膚。
徐慨刻意地避開眼神,沉吟半晌后方輕聲道,“命途流轉,誰人也不知究竟是何人笑到最后。你眼中,他當今的風光,只若隨時飄散游走的浮云。你眼中,他如今的落魄,也只是時光長河中不足輕重的水花。”
含釧緩緩抬起頭,看向徐慨輪廓分明的側臉。
他身后還背著一把弓箭。
那支射穿裴七肩膀的箭...
是他...
徐慨的手,還虛放在她的肩頭。
隔著披風,她能感受到徐慨手心的溫度。
而他如今,在寬慰她...
“裴七郎絕對算不到,今兒個會死在白石觀。勇毅侯爺,也決計無法想到,今天的晚膳是他最后一頓飯。”徐慨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有一夜顛覆、男丁皆亡、女眷沒入官妓的宰輔之家,也有一個上午便被抄家去爵,流放千里的丹書鐵券...從時間的長度來看,命,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含釧聽得似懂非懂。
只覺哭了一場,聽了徐慨的勸慰,情緒已好了許多。
徐慨說完這番話便陷入了沉默,許久之后方抬起頭,“小肅,燒了這兒。”
道家清凈地,既不清凈,又何必再留。
沒一會兒,天際盡處騰起了紅紅的火苗,躥上天空,將蓋在天上的松軟的云,映襯得像極了綿軟蓬松的云松糕。
含釧仰著頭看天。
徐慨側過臉看她。
含釧感受到了注視,轉過頭,目光與徐慨撞上,交織在一起。
不做妾,做他的女人,可好?
徐慨喉頭微動,耳邊卻響起了那夜瓷碗砸碎在地上清脆的聲音。
罷了。
有這個念頭,便是對她的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