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燃著油燈。
門輕輕虛掩過來,一簇溫暖的光亮從里屋透了出來,在門的縫隙中形成了一道垂直且生硬的影子。
含釧將食盒掛在手腕上,單手輕輕推開門。
曹醒跪在牌位前,背影顯得很蕭瑟。
含釧心像被拳頭攥緊一般,輕輕喚了聲,“哥——”
曹醒脊背一僵,回過頭,抹了把眼角,與含釧輕聲笑道,“怎么還不睡?”
“睡不著,聽白芷說,您在小祠堂,便過來看看您。”
含釧一邊說,一邊跪在了曹醒身邊,抬頭看牌位。
燭燈映照下,仿佛“曹十月”與“賀華生”這六個字都顯得異常溫柔。
“我都記不得父親與母親了。”
含釧輕聲道,“一覺醒來,我就在壽光村里,像一只提線布偶一樣,被販賣、被運送、被標記。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到了北京城。進掖庭那天是個陰天,新進的宮女都要從頭到腳被澆上一桶涼水,算是下馬威,在管事嬤嬤嘴里這叫‘洗滌’。”
曹醒目光中有藏不住的心疼。
含釧扯開嘴角笑了笑,“我先前以為賣掉我的那對夫婦,就是我的爹娘。我好恨他們,真的特別恨。掖庭是什么地方呀?命就像紙一樣薄,他們竟也忍心將親生骨肉往里送。”
曹醒手緊緊攥成拳。
“后來,徐慨幫我摸排身世,我隱約知道了,我父母另有其人。”
含釧喉頭發酸,有說不出的哽咽,“我當時好高興。雖然不知道他們是誰,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看看!看看!不是我爹娘賣的我!若他們知道,我在這兒,一定會快馬加鞭、不計代價地將我從宮里接回去...”
含釧說到最后,頭低低埋下,伸手抹了把眼角。
曹醒想說些什么,剛一張口,卻見含釧抬起頭,重新笑著道。
“您同講講,我們父母是怎樣的人吧...”
曹醒跪得筆直,素日掛笑的臉上,如今什么都不剩,有的只是經年的風霜拍打下留下的滄桑與老成。
父親母親,是怎么樣的人呢?
曹醒望著那兩方牌位,有些發愣。
“母親很利落。”
隔了許久,曹醒才開了口,轉過頭,看向含釧,嘴角噙笑,“一介女流挑起祖父去世后風雨飄蕩的漕幫,擴容、擴疆、投錢、打渠...她總是風風火火的,什么事都說干就干,絕不含糊。”
“父親就是讀書人的性子,慢條斯理又講究思慮,凡事想三遍,一個穩扎穩打,一個果斷勇敢...
“父親院子里有株美人蕉,種了四五年就是不開花。母親急了,讓管事重新移栽了一株更大的美人蕉在旁邊,說是要讓那一株只知吃飯不知結果的美人蕉見賢思齊,知恥后勇...”
含釧莞爾笑起來。
曹醒也笑,“氣得父親一天沒吃好飯。”
兄妹兩人都笑。
笑著笑著,曹醒的笑容漸漸收斂。
好日子,總是很短很短的。
后來,父母慘遭橫禍去世,幼妹不知所蹤,漕幫諸輩虎視眈眈,他...
曹醒聲音有些喑啞,表情鄭重地看向了那一雙牌位,“十年前,那件事發后,我便撅了府中族老供奉的觀音像,在父母的靈前立誓,誓要找到你,找出幕后黑手,重振曹家。”
曹醒的神色,絲毫不像一個未滿二十的少年。
含釧透過燭光看著哥哥。
“觀音無用,我有用。”
曹醒眉眼陰沉,“神佛無眼,我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