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安帝的時候縣級人事權淪喪、郡守察舉上來的官員,可以直接指派任命為各縣官,地方上的人事權也進一步淪喪了。
當然,這個淪喪的還只是“郡守自己任命自己下屬的縣令/縣丞/縣尉”的權力,郡守自己的產生,還沒有淪喪,朝廷依然可以委派。
這個權力是到沖質交替之時、桓帝初年,才在部分偏遠地區淪陷的,再后來,一直到靈帝賣官之前,地方太守其實都不是朝廷能完全控制的了,有些地方甚至“自行擁立”太守。
所以,財政、人事任命、地方立法,這些權力其實是在和帝、安帝、桓帝、靈帝,整整八十年的時間里,逐步被地方蠶食掉的,最后黃巾之亂,只是把最后一張底牌軍事指揮權,也徹底地方化了。
即使張角沒來,散裝的大漢也只差軍權統一這最后一口氣吊著。
其他那幾口氣,分別早在八十年前到二十年前就分批斷氣了。而且給大漢續命的總共就五口氣,基本上是每過一代人、就多斷一口。
劉備此刻跟李素闊別數年、因為“刮目相看”而順勢聊到這個問題,并且心有戚戚焉,當然不是為了單純的掉書袋擺龍門陣了。
而是劉備內心真心升起一股戒懼。
對他而言,讀史要想“鑒于往事,有資于治道”,最有價值的“鑒”,當然就是如何吸取大漢上一次中興時的教訓。
畢竟光武帝曾經中興成功過一次,最后還是只維持了六十多年、最初三代皇帝的正常統治。第四代皇帝開始的近百年,就是嚴格遵照了“每二十年多斷一口氣”的節奏,眼睜睜看著滅亡的。劉備怎么能不怕?
他現在再強,能保住子孫后代在經濟、財政、人事方面的集權,依然不被地方侵蝕散裝化嗎?
李素倒是給他設計了一套好制度,而且有了殿興有福的加持,后世人要造反是很難的。但殿興有福也未必能確保一直不亂。
哪怕“每過兩百年打一場內戰、然后他劉備的后世開枝散葉子孫里再來個最有前途的,繼承祖業重新中興”,那劉備也挺受不了的了,他內心最希望的當然是連這些波折亂局都不要有。
李素的租庸調輸法和工商稅抄引法,把財政割據收回來了;
曾經劉焉時期“廢史立牧”放出去的地方軍權,也通過地方州級長官拆分三使,把軍權割據收回來了;
最后的科舉選官改革,則是把地方擁戴州郡長官、州郡長官再任命縣級下屬的人事割據,收回來了。
現在劉備不擔心怎么收回來,要擔心的是子孫沒有軍事權威后,能不能一直保住這個“祖宗之法”不被慢慢蠶食。
如果做不到,那就只能指望開國這一代就把變法的事情都做了、盡量做徹底,給子孫留個好一點的攤子。
這是一個最宏大的命題,需要從多個方向綜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