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人繼續追問:“敢問府君,這古代的‘孤竹國’,又是個什么東西?你剛才可說我們是商人之后,孤竹國是古時一個經商之國么?”
田疇反而一愣,他顯然在這個問題上有點“沒想到文盲們有多文盲”,所以誤以為報出“孤竹國”這個名字,大家就秒懂了。
看來還得解釋得更小白一點。
“哎呀,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孤竹國啊,太史公的《史記》你們雖然沒看過,但總知道《史記》有十二本紀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吧?這七十列傳、開宗明義第一篇是啥?不就是《伯夷叔齊列傳第一》,那是古今第一檔的賢人。
伯夷叔齊就是商周之交時、商室封君孤竹國的公子,因為推位讓國,欲離開故國投奔文王。但中道聞文王薨而武王立、會盟伐紂,伯夷叔齊以以臣犯君相諫阻。商亡后他們也不食周粟,采薇而食,餓死首陽山上,這是何等氣節?
只是你們不知道,那孤竹國在伯夷叔齊死后,其實也并沒有亡國,而是一直守著尊奉商室之名,留在這遼西。與遼東、三韓的‘箕子朝鮮’一樣,堅持奉商為正朔。
皆因周在西而商在東,東北偏遠之地,周人勢力本就薄弱,周人立國后數百年,都始終未能撲滅東北方向的殷商故舊殘余。孤竹國之亡,實則要到齊桓公二十六年(前660年),也就是燕人請管仲伐‘山戎’后三年,
那次所謂的討伐山戎,其實就是來徹底滅亡孤竹國、把遼西收為周土的。《春秋》之所以把那次勝利稱為齊桓公‘一匡天下’,
也正是因為那次桓公不僅僅是為了諸侯內戰,而是把整個周天下的疆域范圍往殷商故地又拓展了一大塊,這才配得上‘匡天下’而不是窩里斗。
這么多細節證據,可不是我能編造出來的,你們這總該信了,自己是孤竹國后裔、自古是商人之后,不是蠻夷了吧。
那些鮮卑和其他匈奴支脈,血統比你們距離華夏正統要遠得多,你們可不能自甘墮落自暴自棄啊!要好好珍惜自己華夏子民的身份,不要玷污了祖宗名分!”
(注:在春秋的時候,“匡天下”的標準,是要把整個“周天子朝貢體系”的范圍往外擴張,才配得上這一稱呼,也就是你不能在窩里斗分蛋糕,要把整個蛋糕做大,這才算是讓“天下”體系的概念范圍變大了。
所以齊桓時代打還算是“荊蠻”的楚人,和燕國東北的“山戎”,才算是匡天下,這些都不是周天子封的,是周朝建立時就已經存在的外國。)
田疇花了一些篇幅,來給這寫烏桓人洗腦,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祖宗都認錯了,原來他們不是什么自古卑賤的存在,那也是君子之后啊!
最后,田疇還恰到好處地引用了一句孔子的話,做了正本清源的闡述:“孟子曰:臣聞用夏變夷,未聞變于夷者也。故太傅在孟子基礎上,在《史記索隱》此篇中注釋: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
這不是說蠻夷心慕漢化就能改了祖宗,但至少他們可以改變生活方式、風俗信仰。而中國入夷狄,說的就是你們這些原理文化教誨太久、疏遠祖宗數百年后,竟漸漸忘了自己祖宗本為華夏的可悲之人!好在現在回頭也不晚!”
這里必須澄清一點:田疇引用的孟子的話,當然是孟子說的。至于后面半句,歷史上是到了唐朝編寫《史記索隱》后,唐朝學者總結孟子原意得出的結論。這話的直接出處,應該是唐朝的韓愈。
但是,很顯然因為如今這個時空,蔡邕先把《史記索隱》寫出來了,把“五胡的民族性來源問題”先解決了一波,而這個撰寫工作中,當年李素肯定也有參詳切磋,所以李素把他知道的一些唐朝人寫《史記索隱》的有用語錄加了進來,自然也包括韓愈。
不過,后世韓愈的話也有進一步被擴張濫用的,那都是因為蒙元和滿清崛起后,他們需要尋找更多的擴張證據,也導致韓愈的話被后人用得更加不體面了。
那些過度擴張曲解的部分,李素當然不會亂用了,也沒這個必要。所以李素和蔡邕的書,肯定不會成為蠻夷入主華夏正統的論據,只會成為漢人吞噬蠻夷的武器。
李素和蔡邕都是一輩子在跟正統論打交道的高手,他們出的正統性教材,肯定不會有低級錯誤的。
田疇也算是其中比較能“領會文件精神”的上傳下達官員了,歷史上他就干安撫招納胡人的事兒,現在給他更新一下裝備,更得心應手也就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