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托著楊氏的身子,一直沒有動,直到楊氏的心臟停止跳動,手臂慢慢地軟下去。
在生命彌留之際,楊氏告訴了時雍許多事情。
她說,二皇子趙云幸不是光啟帝所出。
當年的張皇后,多年未有子嗣,為了鞏固張家在朝中的地位,買通太醫,假懷孕欺騙光啟帝。臨盆前,他們將張華禮與外室所生的兒子抱養入宮,假稱嫡子。
那時光啟帝便少有去皇后宮中,后宮事務又一直由張皇后把持,嬪妃少,也沒有帝王之寵可以爭,連宮斗都沒有,便沒人察覺。
楊氏之所以會知曉這段隱情,是因為那個孕期為張皇后請脈的太醫,正是她當年待字閨中時的竹馬情郎。
只是,竹馬被賄賂卻非為財,而是為怨。因楊氏棄他入宮,他私心里對皇帝有怨懟,張家人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給他和楊氏做了個局。并以此要挾,半是威逼半是利誘地讓楊氏服從。
楊氏的病,便是那時感染。
楊氏是一個柔弱而膽小的女子,與其他后妃一樣,入宮伴帝王,背后都背負著整個家族的榮辱。更何況,那時候張普勢大,她敢怒不敢言,默默咽下了苦水,從此一直以病體為由,再不侍寢,也不敢聲張。
因楊氏是早期入宮的嬪妃,年歲也不小了,她拒絕侍寢,光啟帝也不以為意,不會為難。
于是此事,再無人發現端倪。
張華禮宮變,張皇后被禁足后,趙云幸被楊氏養在膝下,她生怕這樁事情敗露,每日每夜地提心吊膽,過得生不如死……
再后來,便是這次事發前。白馬扶舟利用二皇子要楊家人與他合作。眼看父親幫襯白馬扶舟,就要親手扶持張華禮的兒子稱帝,她不想混淆皇室血脈,愧對光啟帝,又不肯讓仇人張氏一族得了這個便宜,這才下橫下心來,抱著那個孩子投了湖——
“一心求死的時候,沒有死成。僥幸茍合,卻又落得如此下場。想來,老天也是有眼的。這便是我的報應吧。”
“我這一生,來過,又好似沒有來過……”
“這輩子待我最好的人,是陛下。他從未要求過我什么………從未………最初入宮的那些年,身處后宮,我只覺孤寂,如今想來,那時候卻是最好的光陰……平靜才是最好的光陰……”
一個宮妃就這般走完了一生。
自小因長得貌美,被家族予以厚望,學習服侍帝王之術,入宮發現并沒有什么用。皇帝不愛她,只是因她的家世偶有幾次臨幸。也因此,她一直沒有生育子嗣,至死被母族埋怨。
短短一生,她都只是楊家的女兒。
這個姓氏刻在她的背上,推著她走完這一段光陰。
時雍不知楊氏合上眼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只是因了楊氏的敘述,心里沉甸甸地壓抑——
也越發想念錦城,想念臨川和萇言,想念錦城府那些遠離政丨治漩渦的清閑生活。
時雍想,只要度過這一劫,一定要同趙胤回錦城去,離這里遠遠的,再不回來。
“姑姑……”
一道低低的喊聲,打斷了時雍的心思。
時雍反應過來。
她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找到出口,離開這里。
時雍放下楊氏,循著白馬扶舟聲音的方向摸索過去,聽他呼吸略重,皺了皺眉頭。
“你怎樣了?”
“姑姑。”白馬扶舟伸出手來,想要找她,卻逮到時雍衣裳的一角。
“我在這里。”時雍方才以為他只是輕傷,許久沒見他聲張,以為只是在默默聽她和楊氏說話。
如今聽他聲音不對,時雍心里一抖,蹲身下去,順著他的胳膊捏下去,抓住了那只顫抖的手。
“你怎么了?是不是傷得很重?”
白馬扶舟沒有說話,喘氣的聲音比方才更為粗沉,時雍察覺到掌心的手火一樣的燙,連忙將手摁在他的腕脈上。
脈象紊亂,忽疏忽密,時出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