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道:“喚了名字,鬼差方會將紙錢記名,如此先人方可享用。不然,說不得就會被別的厲鬼搶走……”
萇言愕然一下,著急地看著化成黑蝴蝶般的紙錢,大聲道:“阿娘,你快來拿紙錢。”
“阿娘,你快來拿紙錢呀。莫要叫人搶了。”
“阿娘……”
萇言連續喊三聲,突然趴在墳冢上哭了,小腦袋埋在草中,肩膀微微顫抖,哭得泣不成聲。
趙胤走過去,彎腰抱起小姑娘,大手慢慢替她抹淚。
“怎么哭了?”
萇言扁著嘴巴,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般啪啪往下落,“阿爹,阿娘一個人在里面,會不會冷呀?”
趙胤垂下頭,將額頭抵在孩子的額上。
“冷。”
“那怎么辦?”萇言哭哭唧唧,“我們給阿娘穿件衣裳好不好?”
趙胤遲疑:“好。”
他依著女兒的荒唐建議,默默脫下身上的大氅,披蓋在孤零零的墳冢上,萇言則是小心翼翼地將氅子拉平,而臨川蹲在墳前,一個人燒著紙錢,嘴里低低念著什么。
仔細聽,才是一聲聲低低的禱告。
“母親,來拿錢了。鬼差,母親名喚時雍,你莫要記差了,讓旁人拿了去……”
孤墳冷冢前,趙胤摸了摸大黑的頭,默默站起,長身而立。脫去大氅,他衣裳便單薄了些,可他仿佛不覺得冷,靜靜地站在那里,眉目疏朗,豐姿高華,宛如一塊挺拔的鐵石熔鑄在此,半分沒有動。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許是想到了第一次見到時雍的那個深夜,在覆蓋著茫茫大雪的荼山寒潭邊,那個女子輕盈地朝他走來,赤著一雙腳,雙眼晶亮,令他以為是見到了山中神女……
又許是那年的七月十五,在詔獄昏黃的燈火下,那女子蒼白著臉,走入潮濕的牢舍,輕輕撫摸蜷縮在雜草堆上那尸如花般凋零的尸體,一臉的憐憫與難過,卻在他的面前斂去鋒芒,狀若老實地低下頭。
“阿拾不識得字。”
“時雍不是處子。”
初初相見,她便滿口謊言。
然而,他掙扎了那么久,卻是愛上了另一個她。無論什么樣子的她,只要是她,總是能讓他迷失深陷……
往事歷歷在目,不知何時趙胤眼底已盈滿了淚光。
“說來,我還欠你一個承諾。”
“這些年,你可曾怪過我?”
他閉上眼睛,想著時雍一生背負“女魔頭”罵名的身心之痛,想到她離開前受焚情之苦的那些日子,是何等的煎熬……不由心如刀絞。
只不知她如今魂魄去了何處?
可有再遇良人?
可有嘗到悲歡?
可有羅衾溫存?
可有輕訴離殤?
應該是回到了她原先的世界吧?
趙胤記得時雍曾描述過的那個世界,想來是比這個世界更好的,他記得時雍說起那個世界時的表情,滿滿的驕傲仿佛就要溢出眼簾。她懷念著那個時代,那個“流年韶韶溫情在,人間處處是清歡”的世界。
“若當真是好,便不要回來了吧。”
喜歡就留下來,等過完了她那一生,再回到他身邊。即便要讓他在這世界上孤零零等許久,他也愿意。
“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天空高遠,冬陽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