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斏san因為普通,所以偉大。
只是杜鋒此時還不可能讀懂這番話,即便他好像聽劉鈺說過,但彼時青年的他又怎么會記得這番沒滋味的句子既沒有刀劍,也沒有血光。
他的內心,只有一絲同為都督一直調令歸京養老的共鳴,卻還遠沒到理解命運的年紀和閱歷。
于是當杜普萊克斯談到命運的時候,杜鋒的感嘆中,興奮戰勝了共情的悲哀。
自己一個邊軍的野小子,一個本該一輩子窩在黑龍江畔終老的人,因為歷史的進程,此時此刻成為了錫蘭的都督,并且即將送走兩個敵人中最可怕的一個,然后建功立業,青史留名,封妻蔭子,衣錦還鄉,勒石孟加拉、飲馬孟買城。
嘆息中,兩個人都感受到了命運的奇妙、難知、難測。
兩個人,卻都不懂什么叫歷史的進程。
對杜鋒來說,歷史的進程,就是英法在加勒比蔗糖業發展,讓錫蘭有了幾萬歸義漢人,讓他有了都督錫蘭的機會。
對杜普萊克斯來說,歷史的進程,就是大順的商業資產階級與倫敦東印度公司的矛盾,迫使英國東印度的商業資產階級,急需擺脫對大順貨物的依賴,加大了對印度的力量投送,讓他在這幾年感到極大的壓力,處處受挫。
鴉片案、教案、對丹麥東印度公司的制裁從帝國的視角來看,抗擊鴉片、抗擊基督教,這是帝國在維系統治。
但在商業資產階級的視角來看,這是大順的商業資產階級,在利用行政權力,打壓歐洲的商業資產階級。
不同人的視角,看同一個問題,會有不同的結論。
商業資產階級不生產商品,只是做商品的搬運工。
大順的棉布、絲綢、藥材、黃麻、稻米等等商品,最適合的替代者是誰
是印度。
因為大順發動了鴉片案,發動了對丹麥東印度公司的制裁,導致英國的資產階級,必須要投入更大的精力于印度。
對英國工業資產階級來說,大順制裁倫敦東印度公司還有這等好事制裁死才好呢媽的,這幫買辦、壟斷專營的吸血者、無恥的本國工業的摧毀者,死了才好。
可對英國的商業資產階級來說,大順制裁東印度公司,傳遞出一個可怕的信號,那就是大順有能力通過商業制裁,讓東印度公司無法在大順拿到東方貨物。
手里沒東方貨的東印度公司,一文不值。就像沒有香料的荷蘭東印度公司。
杜普萊克斯在印度感受到的、這幾年忽然增大的壓力。
是英國的商業資產階級,迫于大順商業資產階級的壓力,急需擺脫對大順商品的過度依賴,未雨綢繆,展開的一場階級自救運動。
再往后三十年,英國的工業資本和商業資本,會聯合一致,尋找市場。那時候,商業資本的價值,在于將本國的工業品賣出去,換取更多原材料,配置更多資源。
可現在,英國的商業資本,只能在本國工業資產階級和大順商業資產階級的雙重打壓下,孤擲一注地把全部命運,壓在了印度上面。
對杜普萊克斯而言,歷史的進程,是悲哀的。
如果是三十年后、五十年后法國人民的生產效率,那么印度這片廣袤的市場,一定會讓他得到法國的極大支持,不惜代價的支持。
可現在,擺在他眼前的歷史進程,就是法國勞動者所生產的貨物,無法在印度銷售,無法打開市場,更不要提和印度的手工業競爭。
所以,命運才會把他拉回巴黎,因為無利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