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死了,羅剎誰人肯來?彼得已死。彼得若活著,打輸了誰來簽字都行,大不了日后打回去,威望既在,誰也不敢說什么。如今彼得已死,其妻亦亡,羅剎朝臣忙于黨爭,誰會在這時候來趟這趟渾水?他死了,彼得堡那些人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呢。”
齊國公微微搖頭,道理雖說是這么個道理,可這種事實在是第一次見到,總覺得有些過于逼迫,實非天朝氣度。
回到己方的帳篷,小心地將那三張紙裝進了木匣中,仔細保存好。
等到紙張裝入木匣,蓋上蓋子的那一刻,劉鈺和齊國公同時出了口大氣。
總算是完事了。
簡直像是做夢一般,朝廷的底線就是黑龍江,兩人卻把邊境線愣生生向北訛詐了千里。
如今條約已簽,再難反悔。
“如此一來,只需要等羅剎那邊派來新的特使,跟隨一起入京即可。剩下的界樁等,自留下人在這邊處理就好。”
齊國公又一次撫摸著那個盒子,像是把玩一件珍奇的寶物。
半晌又道:“這條約別的都好,就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既是開埠,難道不是為了收稅?這稅率如此低,能收幾個錢?”
齊國公還不知道皇帝的內帑要伸手的事,劉鈺也沒說,只是笑道:“國公啊,哪有兩家賣同樣的東西,自己不降價反倒加價的?茶葉、大黃,俄國人自不能產,可是日后棉布等,俄人或可自產。如今關稅既低,日后俄人西伯利亞,必然多用中國布。”
俄國有啥可賣給天朝的?圖拉兵工廠的槍,自己用都不夠,劉鈺實在想不出有什么東西需要加關稅收俄國人錢的。
這個簡單的重商主義關稅問題,齊國公仍舊不是很理解,反問道:“如此商人得利,于國何益?”
“國可非只是戶政府銀庫啊。日后若是與西洋人貿易,生絲、茶葉等,自是要收出口稅的,反正他們也不能產。”
“但另一些東西就不能收重稅,這需區別對待。如瓷器,明末之亂,江南動蕩,恐怕日本國瓷器必趁機出口西洋,這就需考察后選擇收多少稅,才能使日本國瓷器難以爭奪我朝之利。”
劉鈺大致解釋了一下,又道:“再者,此地若收重稅,俄人運轉到歐羅巴,不能得利,只怕邊埠日廢。雖說少收了稅,可是商賈往來,沿途人口駐屯,對國朝是有利的。不能只算銀子啊,若是只算銀子,北地拓邊可是賠錢的。”
齊國公琢磨了一陣,點頭道:“嗯,大有道理。縮邊之禍,前朝為鑒,不可只算表面的銀錢。不過朝中所看的第一功,必是拓土之功。這些東西,倒未必有人在意。”
劉鈺搖頭道:“以三十年論,拓土為第一功。”
“以百年論,我以為,還是互派使者為第一功。”
“若是兵革不利、西學不興,縱然此時得土,百年之后又豈知不能丟土?所以此番談判,我最在乎的,還是互派使者一事。還請國公回朝后,一定幫小侄促成此事。”
齊國公知道劉鈺一直在乎的就是這件事,之前也曾說過“賣的不夠”這樣的話。
如今條約已簽,大功告成,劉鈺出力極大。既是有這樣的請求,齊國公自是應允。
“我雖不太懂,但我信得過你。你既如此在意,回去后我定盡力促成此事。況且,唐時長安,亦有胡人坊嘛。我朝既有比唐之心,這么做也非不可。你身弱,扛不住,我來抗就是。”
劉鈺鄭重地行了一禮,齊國公也受下了,算是達成了個無言的契約。
之后的兩個月,熬到了新年,俄國那邊之前談判的薩瓦伯爵終于再次露面。
俄國果然出了大亂子,不但之前掌權的緬希科夫被拿下,小沙皇更是決意把首都從彼得堡遷回到莫斯科。
齊國公這些日子也挺劉鈺說了不少羅剎的事,心中大喜:彼得遷都,乃永樂遷北、趙匡胤欲遷洛陽故智。劉守常一直擔憂的羅剎變革、富國強兵之事,休矣!小沙皇不過11歲,懂得什么?朝政必為莫斯科之舊黨把持,國朝北疆數十年無憂矣!
薩瓦伯爵也沒有再提邊境條約的事,而是向齊國公發出了兩國簽約之后的第一封正式國書:沙皇彼得二世,將在明年舉行登基大典,希望大順履行條約,派出使團前往莫斯科觀禮。
而他,也將帶領一支1500人的龐大使團商團,跟隨齊國公和劉鈺,一同前往京城,商定貿易細節、使者駐派等問題。之前走私就占到俄國進出口貿易總量5%的茶葉大黃貿易,必須要盡快恢復了,朝局正亂,這等原本彼得收歸官營以作軍費的買賣,此時不知多少公爵伯爵盯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