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導致了荷蘭人養了一群海盜,去劫通往馬尼拉的航線,逼著商人去巴達維亞貿易,也出現了明末東南亞海盜的興盛時代。
中國的情況很特殊。
西洋人的貨,中國并不需要。
哪怕是一鴉之后,除掉鴉片,英國的貨依舊擠不動小農經濟下的男耕女織。
美國成立后,往中國貿易,除了白銀和西洋參,無貨可運,只能挖北邊的冰塊當壓艙石,蓋上鋸末保溫。以至于廣東等地,在整個18世紀晚期、19世紀早期,夏日吃的許多是遠洋過來的美國冰塊——西洋參就算挖到在北美絕種,也不可能一船一船地往這運,隔著太平洋賣些冰塊,也比裝石頭壓倉強。
完全開放貿易,完全靠民間力量,福建商人是爭不過有組織的東印度公司的。
東印度公司有槍,有軍隊,有組織。
而且關鍵問題是,貨賣給誰?
之前閉關,還能賣到馬尼拉、巴達維亞,換銀子。
如今開了關,論貨運成本、論當地統治優勢,福建商人都不是對手,憑什么競爭?
西洋諸國可以直接去海關拿貨,送回歐洲,為什么還需要一群二道販子呢?
真當東印度公司溫良恭儉讓?海關一開,可以自由貿易,只需扶植一批海盜、發幾張私掠證,東印度公司就能逼到大順海商全都破產。
哪怕是希望朝廷扶植工商業的浙東南學派,也只是支持兼并、種植經濟作物、發展手工業,而不支持建海軍,因為沒用且費錢。
這是大順這邊的萌芽布爾喬亞和西歐最大的區別,如果想不通這一點,以為只是一個開放貿易就能解決的事,那就是標準的刻舟求劍。
英國、荷蘭……不得不發展航海,因為沒人主動去他們家門口送錢。
西歐布爾喬亞想要獲利,其學說必然重視海軍;反過來大順這邊的萌芽們,必然不重視海軍,而是重視兼并圈地、改稻為桑、減少商稅、鼓勵民間開礦、結社議政、精力放在鎮壓因為陣痛而產生的海量流民上。
布爾喬亞的逐利性和敢賣絞死自己絞索的短視性,注定了他們的萌芽萌不出來:土地的商品化必要帶來流民,流民問題得靠南洋移民,官方移民需要錢、需要建不賺錢且賠錢的海軍守住。
可有錢的想賺錢在家門口等著人來買貨就行,為啥要學那群西洋窮吊到處跑?茶葉生絲瓷器,愛買不買,你不買自有別人搶著買,只此一處,別無分號。拼著50%的死亡率去歐洲,能運回來啥能賣錢的東西?運一船羊毛、呢絨,試圖賣給男耕女織的民眾,這是有錢沒處花了?或者去美洲往回運扶桑仙人掌、去非洲運麒麟長頸鹿,獻祥瑞于陛下?
這邊是有錢的沒動力航海,有動力航海移民的沒錢。而英國那邊是有錢的有動力航海把瓷器絲綢運回去賺錢,沒錢的被逼著航海要么當水手要么當契約奴。
至于收我的錢給流民,讓流民移民南洋、建海軍,我當然不會給錢。既不給錢,流民又不肯去死,那就只好翻倒重來。繼續萌芽。英國敢圈地圈的幾十萬人進濟貧院、愛爾蘭餓死七成的人,你大順這么干試試?你李自成可以均田免糧,混到皇帝,我王自成、張自成難道就甘愿當安安餓殍?
這是不同的經濟基礎所決定的。
故而南洋問題,就不可能靠民間主導,也不可能靠自主拓展,只能是官方主導的海軍。
以強大的、利維坦的意志,執行一條短時間不能見到收益、甚至賠錢的路線。
這一點劉鈺心里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