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到了劉鈺手中,看過之后,便付之一炬,連紙燒成的灰都用手仔細碾碎。
興奮于田貞儀的大膽,也對她的擔憂頗為贊同。
如今朝廷還有極強的對基層的控制力,正是一個王朝的上升期,這時候自己小站練兵發餉的時候搞一句“謝劉大人的餉銀”,那就是作死。
對今后事的擔憂,他也有過思索。
單就陸軍而言,有制之兵,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軍械裝備問題不是問題。
真正的大問題是整體的軍制改革。
現在皇帝手里,或者說中央壓制地方,放心讓武將在外的基礎,就是那幾萬良家子的堅韌戰斗力,遠超各地募兵的訓練水平和素質。
自小訓練,能頂著木里吉衛城下的巨大傷亡而不崩,這數萬精銳就足以壓制各地邊軍和地方督撫。
如果募兵新軍,就能壓制皇帝手里得以壓制地方的精銳軍隊,皇帝該怎么平衡?
如果募兵新軍,就能讓良家子編組從軍的優勢全無,是否還有必要再保留這么一支不用納稅的特權階層?
如果保留,意義何在?如不保留,皇帝靠誰來做皇權伸出皇宮外的觸手?
單獨編隊,也不過三五萬人的軍團,根本壓不住全面變革的新式軍團。一旦出現什么戰亂起義,稍微放權,各地節度使就能拉出一支足以和中央抗衡的軍隊。經濟重心和政治中心的不重合,遼闊廣闊相對于此時的通信能力幾乎極限的領土,都使得這并非是危言聳聽。
不單獨編隊,而是當做軍官充斥在各個軍隊中,倒是能保持對軍隊的控制,可又必然面臨著良家子這個階層權力的快速膨脹徹底打破朝政的平衡:陸軍海軍的軍官,都出自一個特權階層,這是一股怎樣的力量,不必說。
田貞儀所擔心的,是劉鈺搞出來的東西不可復制,換了別人來搞搞不成,那皇帝就真不敢用了,最多也就把劉鈺放在京城養著。
劉鈺所擔心的,和田貞儀相反。有李過留下的教育底子,復制太容易了。
他擔心的是皇帝因噎廢食,即便親眼看到了新軍強大,考慮到平衡問題和中央壓制地方的問題,即便搞也只是小范圍內搞。
最后為了壓制和平衡,搞成良家子組建的京營是新軍體系、各地地方還是舊式體系,那就還是完犢子。
所以這五年時間,練兵不是難點,難點在于從實踐中摸索出一整套體制構想。
以誰為師,這才是個問題。
我大順自有國情在此,考慮了一圈,抄都不知道該抄誰。
帶著這樣的思索上了路,一路上都在馬上沉思,一直過了濟南府,劉鈺才有了一些思路。
被派來的這些候補軍官對他倒是很尊重,論家世比不上,論官職差得遠,同為武德宮出身劉鈺又是魁首,年紀差不多但劉鈺已經在北方闖出了名頭。
夜里宿營的時候,劉鈺試探著問了一下幾名年輕人。
“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取消了良家子的免稅優待,脫軍籍為民籍,你們怎么想?”
這幾個年輕人臉上立刻露出一副震驚的神情,不敢相信自己會聽到這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