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如什么瑞士、漢諾威乃至那些神圣羅馬帝國的諸侯前來,屁大點的小國,在禮儀上也要一視同仁?
如果不是,哪些國家可以得到如羅剎國一樣的禮儀?憑什么?
如果是憑實力,那么豈不是與禮制相悖?
禮,為天下之核心,如果禮都廢了,豈不是鼓勵弱肉強食?
強者就可以得到更高的待遇,而不是看其國爵位?如此一來,朝貢體系下的天朝豈不是徹底亂了套?
這事兒又不好直接說皇帝的不是,許多人又拿出來了指桑罵槐的本事,說天下禮崩樂壞,其根源就在于劉鈺對羅剎國談判中力促平等外交導致的。
當初可以算作特事特辦,可一旦開了這個頭,后續的種種問題也就顯現出來。今天羅剎人來了,明天法國人來了,后天若是歐洲的蕞爾小國也來了,這怎么說?
天朝朝貢體系的邏輯出現了BUG,這個bug此時無人能解。
朝中很多熟讀經書的人,其實不壞,而是真的無法接受天朝體系正在逐漸崩塌這個事實。
宋儒之后的儒學,已經進入了一個邏輯閉環之中,家國同構、天朝朝貢體系、君臣父子等等這些,都是這個閉環中的內容。
只要有一處崩壞,帶來的就是整個體系的崩塌。
這些崩壞,又陷入了大順在荊襄之戰后提出的那個口號的解讀上。
保天下。
現在,連天下這個概念都崩塌了,保來保去保的是什么?朝中已經有人質問了,不學書經,不學圣賢之言,卻去學什么西洋學問,這還叫天下嗎?
天子天子,居然要和夷狄平等外交,連天子都沒了,還有天下嗎?
再一個就是劉鈺開辦實學,居然不教圣人之言,學的都是他們眼里的西洋學問。便有人質問,如果因為西洋人槍炮銳利,就去學西洋人,那么是不是白登之圍后要學匈奴?是不是渭水之盟后要學突厥?是不是靖康之后要學金朝?
這大順哪里是保天下?分明是在毀滅天下。
這樣的罵聲不絕于耳,不少人甚至自比海剛峰,上疏皇帝,直斥皇帝這么搞是要亡天下的。
總歸李淦和朝中一些支持變革的,頂住了壓力。
每每想到這,李淦都覺得自己真的算是伯樂了,想著要是換個皇帝,這劉鈺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有時候,李淦也會感覺到一陣委屈。就如同興辦海軍的那個死結:
如果沒有海軍,西洋人就可能會如劉鈺說的,在將來的某一日,襲擾東南,截斷漕運,這華夏危矣。
如果興辦的海軍,西洋人就不敢襲擾東南,也沒能力截斷漕運。
可是,西洋人不來打,這興辦海軍的決定,怎么能證明英明神武呢?到頭來,李淦也怕在史書上,留一個“徒耗錢糧、興建無用之軍”的罵名,因為做了準備,就不知道西洋人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心思。
想到這,李淦心情有些郁悶,便吩咐了一聲太監。
“將那本倭人的《國姓爺合戰》取來。”
說完,又自嘲一笑道:“天下天下,近在咫尺都不尊天下之禮,許該派些清流去教化教化倭人。若能靠一張嘴的教化,就叫人折服,倒是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