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屬旗本,與大順軍對攻,死傷慘重,將來又如何鎮得住?你若非要戰,我便讓開外樣大名,打幕府不打大名,這難道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若要封賞,必要土地人口,公以為,還能效豐臣攻朝之事乎?你的水軍,過的了對馬島嗎?防守戰有戰功可沒土地封賞,你這不是要步鐮倉幕府的后塵?”
“況且公不過為征夷大將軍,其余大名尚且還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活在京都。公當細思之。”
“鐮倉幕府抗蒙元,日本存而鐮倉亡;周宣王以六師征諸戎,五霸興而七雄立。”
“所謂,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望公細思。”
“其二,若日本開關,天朝可以選擇在長崎等幕府直轄地開關,亦可選擇在薩摩、平戶等地開關。公且細思,到底是你主動開關選在你直轄地好?還是選在薩摩、長州等地?”
“你若朝貢,則為天朝藩屬。便如琉球,小國也,兵不滿千,天朝何有吞并之意?若你朝貢開關,外樣大名若反,自有天朝助你平叛;若你不朝貢開關,自有天朝大軍助外樣大名大政奉還,以正天下禮法。”
“思之!思之!”
正是信中的這些內容,注定了德川吉宗不可能將信上的內容全部示人。這里面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危險,就算是荷蘭人也未必把日本的情況搞的這么清楚,可劉鈺的信上死死地抓住了這個矛盾。
德川吉宗很清楚,這和劉鈺在土佐做的事幾乎是一樣的,就是明明白白告訴你會怎么打,但你卻無可奈何。
薩摩、長州等藩,忠心嗎?德川吉宗很清楚。
旗本都打光了,壓得住那些大名嗎?德川吉宗還是很清楚。
大順要的是朝貢,幕府將軍朝貢,還是京都的那位朝貢,有區別嗎?德川吉宗依然很清楚。
鎖國政策下,長崎直轄,作為唯一的貿易海關,利潤均為幕府所得。如果大順選擇和薩摩、長州等藩貿易,幕府如果無法做到壟斷,還能拿到貿易的全部利益嗎?
此消彼長,或許真如劉鈺所言:鐮倉幕府贏了蒙元,那又如何?周宣王中興而攻諸戎,那又怎樣?
年年苦恨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他是旁支入主幕府的,或有人稱他為“家康第二”,還是有些能力的。可是他立下的世子,快三十了還尿褲子,口齒不清,習慣性地咬著牙不說話。
若是沒有這一次的事,德川吉宗以為憑借自己的改革,就算自己立下的世子是個廢物,也足以壓得住。
可現在,有大順這樣一個龐大的外力,若是真如劉鈺所說的,直屬的旗本都打光了,只怕戰國重現。
到時候,誰能和大順搞好關系,誰就能成就大事。而論和大順搞好關系,薩摩島津、長州毛利,哪一個不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外敵難防,內賊才最叫人揪心,部下有時候比敵人更可怕。
大岡忠相的二虎競食之計已無可能,至此已知必敗。
知己知彼,百戰而不怠。劉鈺早在數年之前就開始謀劃,德川吉宗翻了翻這些年的唐人風說書,對大順又了解多少呢?
史世用將騎射之法傾囊相授,大順毫不在意,因為他們有了更犀利的火器。土佐之戰,既是“仁義”誅心,又是火器殺人,這仗實在沒法打。
又將劉鈺的信仔細讀了一遍,停留在信的最后一段話上,默默無語。
“公之所憂者,非天朝也,實內藩也。”
“何不趁此機會,削弱內藩?旗本不動,而叫薩摩、長州等藩興兵,天朝除之。”
“天朝所需者,名分、大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