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的話,哪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不只是他們,連我也是中人之姿啊。無非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先學了一些古怪學問,于是中人之姿亦能做出一些事來。”
“就是一些‘術’罷了,和種菜、砌墻、打鐵也沒什么區別。”
李欗忙道:“鷹娑伯過謙了。不過鷹娑伯的話,讓我想到那荷蘭七縣之國,竟可稱西洋強邦。以體量、人口而論,于各國之中也不過是中人之姿,卻成大事。鷹娑伯,如今我這心里實在不安。如果中人之姿學這些東西就能勝過圣人之學的佼佼者,那……那豈不是說,圣人之學,其實沒什么用?”
劉鈺大驚道:“怎么可能沒用?七皇子差矣啊,萬不可這么說!”
他說的是萬不可這么說,卻沒說萬不可這么想。
李欗笑道:“鷹娑伯不要緊張,我如今是李欗,給我取名伊格納修斯的時候我還不會翻身呢,時也、命也、運也,與我何干?”
“父皇也欽命天下,西學是西學、實學是實學。西洋經書為西學,百工技藝為實學。我說的還是實學,這貿易之法,是實學可不是西學。大可不必緊張。我只是在想,圣人之學能干什么?”
劉鈺心道這又不是什么很神奇的東西,《管子》的輕重之術通篇都在講這個。但要說儒圣人之學,可以唱歪經,卻不可否經,這是最基本的原則。
現在看來,不管是皇帝李淦,還是這個皇子李欗,都有些蠢,腦子有問題,居然想要正向變革,而不是反動倒退。
能拯救大順和給大順續命的,不是火器軍艦,也不是科學技術,而是三綱五常禮義廉恥四書五經和禮教教法化。
如果舊的統治方法不能照舊統治了怎么辦?砍斷雙手雙腳,倒退回可以照舊統治的時候就好。就像是成年后有了欲念,割掉便可永治。
幕府這一點做得就很聰明,鎖國、四民不等、限田一人一作、推廣朱子學,提高米價、打壓工商。
人家幕府這叫治標治本,大順軍改和造艦則是飲鴆止渴。
這皇族的腦子也可想而知了,李欗居然口不擇言否定圣人之學,劉鈺心道也就幸于你眼睛瞎了一只沒了繼承權,否則你怎么被兄弟玩死的你都不知道。
他也不好說自己真正想說的話,只好引而誘之。
“七皇子實在是想多了。正所謂,圣人垂拱而治,各司其職。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各有本事,難道居廟堂者需要全都懂嗎?七皇子將來是要執掌海軍的,所以七皇子要多學一些這樣的學問。”
李欗搖頭道:“鷹娑伯這話還是不對。兵者,器也。如何用,難道不還是廟堂事嗎?若廟堂不知對錯,難道要靠海軍獨走行事而利國?就算我將來執掌海軍,明明有利,而廟堂大臣愚笨不知其利,海軍和沒有又有什么區別?”
“單就貿易、傾銷、金銀積累這樣的道理,朝中有幾個明白的?連這個都不明白,縱然將來海軍存量超過了英荷,有器而不用,若無器何異?”
這話劉鈺不能說,李欗卻可以說,畢竟在皇室看來,這天下是他們的家事。這話劉鈺說,便有藩鎮自政的那么點意思,李欗估計在外面也不能這么說,但私下里在劉鈺面前還是說的很直接。
現在海軍的軍官生都能看出來巨大的利好,朝中身居高位者依舊有反對的。若是將來還有類似的情況,朝中反對的聲音更大,那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