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劉鈺才道:“海軍只能對外,不能對內。靖難之事,海軍無用;玄武門之變,軍艦開不到玄武門。民變起事,更不可能讓海軍去打。”
“七皇子,我說‘七皇子已經知道了自己不是誰,但恐怕還不懂自己是誰’。其實,這又何必問?”
“只能對外的海軍,只需要知道自己‘不是誰’便可。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誰。”
“我現在再問七皇子,七皇子是華夏子民嗎?”
李欗似乎明白過來,點頭道:“是。”
“是荷蘭人嗎?”
“不是。”
“是倭人嗎?”
“不是。”
劉鈺笑道:“所以,七皇子在疑惑什么呢?朝廷內部的事,和七皇子有什么關系呢?是均田永佃,還是與士大夫治天下,七皇子有資格去想,渺一目而曾有教名的七皇子沒必要去想。”
“七皇子只需要知道自己不是誰即可,又何必問自己是誰呢?”
“一支只能對外,對內無用的海軍,也根本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誰,只需要知道自己不是誰即可。”
“我送七皇子一句話。”
李欗躬身道:“鷹娑伯請講。”
“只問外事,不問內事。問了內事,你就永遠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謹受教。”
牢牢將這句話記在腦海里,回味著今日所發生的一切,越咀嚼越覺得這句話有些滋味,竟似那嚼不盡的甘蔗,本以為只余渣滓的時候,總能再品出一絲清甜。
年輕人的心性總是激昂的,大順開國時候搞得“知道自己不是誰”的輿論余波至今,史書中的漢唐外戰氣概充斥著李欗的心。
配上今日的這些話,更讓李欗熱血沸騰,心道正該如此,我又何必知道我是誰?我只要知道我不是誰便可。
正如蘇武知道自己不是匈奴人、岳武穆知道自己不是金人、文丞相知道自己不是蒙古人,這便夠了。
自己要做的,不是去考慮均田免糧還是與士大夫治天下。
只要叫再無前朝偽明那般聯虜平寇的機會、叫奉祀侯府沒有上《上剃頭奏稿》的機會。這便夠了吧?畢竟,北已無強虜,銳夷皆在海。
仰起頭看看遠處黑夜下的大海,一時間心潮若海潮白浪,在年輕的心中激蕩。
只是,李欗卻不知道,自己被劉鈺騙了。
海軍是和貿易綁定的,貿易又是和工商綁定的。
海商知道自己是誰,所以才要對外擴張。而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卻事事都和工商想做的事一致的人,那和知道自己是誰又有什么區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