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直把李檴朝著守成之主的方向去培養,但如何守成,今日事已與往日不同,需不可刻舟求劍、守株待兔,需得將一些過往史書上不曾有的東西講清楚。
要講清楚的,無非三件事。
其一,新的宗藩體系。
其二,火器帶來的北方威脅消失、墾殖屯田拓邊移民、海軍在手允許求活南洋,治標不治本地為李家王朝續命。
其三,便是良家子的問題。之前良家子學的那些東西,是邊緣化的,無法和士大夫們站在一起,而且人數也少,就是一群有丁丁的太監那樣的邊緣人,除了依附皇權,自己啥也干不了,和士大夫們的關系幾乎都是互相看不順眼,各自都認為對方學的沒什么大用。
現在要在一些地方興實學,實學興起之后,邊緣人群擴大,就不能用良家子和士大夫之間的平衡術,來玩實學派和科舉派之間的平衡了。
以往搞良家子和士大夫的平衡,那不叫黨爭,那叫皇權和少數邊緣人與士大夫的平衡。
今后實學派肯定要興起,不再是少數的邊緣人良家子,而可能是新科舉制下的大量實學人才,怎么用、怎么平衡、怎么玩轉黨爭、怎么不使得一家做大,這都是需要考慮的。
這三件事,都是前所未有的局面。
以史為鑒,不是不行,史書中總能找到解決的方法,但問題是就怕太子只學個皮毛,依樣畫葫蘆,搞出刻舟求劍的笑話,不能理解史書中的精髓。
這第三點,李淦自己還在琢磨,決定趁著自己還有個二三十年活頭,好好研究研究,真要是找不出控制的辦法,那就在死前將其撲滅。
他是認識到了實學的可怕之處,有些舍不得放棄。但真要是將來無法控制,在王朝穩定和國族強盛之間,他只能選前者。
剩下兩點嘛,則是要好好教導教導太子的。
今日借著倭國和談一事,正說到了今后的藩屬問題。以往可以不重視,但大順和之前的王朝有個很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明末的教訓,藩屬羈縻之地,很可能搞出大事,蛇能吞象,故而不可不重視。
在劉鈺力主開戰之前,李淦也覺得日本國還是挺強大的,最起碼似乎比只能湊出三五萬人本部的準部要強。
哪曾想開打之后,可比準部簡單多了。花的錢,還趕不上征準部一個月花的糧米。
可終究人口和底子在那,現在不同以往,以往最多也就擔心一下北方的威脅,現在海軍出現之后,以前一直可以當做不存在的倭國,就必要重視起來。
“藩屬各有不同,有朝鮮者,可為熟藩,自有體制;如倭國者,則應分而治之,既不使之統、又不使之亂。”
李檴身后的汗已經漸漸消了,按照以往的經驗,知道父皇這么說話的時候,自己應該問一句,于是問道:“兒臣愚鈍。倭國分封,何不讓倭國重蹈分封亂戰之禍?何必不使之統、又不使之亂?”
李淦哈哈笑道:“昔者,太宗皇帝曾言,大亂方可大治。”
“甲申年后,救中國者,天下除暴之義兵也,非明所能變革而治也。”
“倭國亦然,倭國不亂,則不可治。亂,或大亂百年、或大治。但若亂后大治,此誠中華之敵。”
“倭國不亂,各藩與武士,便如明末之士紳、貪官。”
“若亂,說不定就塵埃一掃。柳宗元之《封建論》,不可不讀。”
“倭國不亂、不統,則各安舊命、各從舊事。他若練兵,糧從何出?錢從何來?收各藩武士之利,武士為何還要保他?”
“前朝教訓、本朝開國,這都是可以借鑒的例子。太祖皇帝均田免糧,入京之后,依舊拷掠貪腐,于是奉祀侯剃發上表,士紳跪迎東虜。”
“但除此教訓之外,還有一事,便是漢時吳楚七國之亂。七國亂平,則天下之權盡歸中央,乃有推恩之法,更有后來武帝赫赫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