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埠之后,除了可以預料的金銀外流,剩下的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眾人都各執一詞。
德川吉宗自己也搞不明白,他器重的兒子也搞不明白,所以那日在問及講來改革之事的時候,德川宗武顧左右而言他,只是提了斂財的手段,卻沒提那些根本性的東西。
阿部正福這么想到底對還是不對,德川吉宗自己心里也沒底。
但比起那些只能空談好壞、卻說不清楚到底為什么好、為什么壞的,阿部正福最起碼還能說出個子午卯酉來。
有些話,阿部正福也沒說的太明白,德川吉宗倒是聽出了阿部正福的潛臺詞。
“本國所不產之物外,或可自給、或可反銷回唐國”,言外之意,便是本國所不產之物內的東西,該怎么辦?
比如生絲、綢布這些東西,日本無論如何是爭不過大順的,不論是質量還是價格。
這些東西老百姓用嗎?
還不是武士、商人們可以享用?
真想要金銀不外流,就該繼續嚴格執行《節儉令》。
之前為了貴金屬流通,連百姓死后的草鞋錢都不準放、連百姓頭上的銀釵都不準戴。
只要能夠嚴格執行,不準武士商人穿綢布、不準武士商人用瓷器、不準吃糖……等等這些,也不是不能執行。
真要執行的話,縱然開埠,大順的貨沒人買,開埠又有何用?對日本又有何影響?
只是,德川吉宗在之前召見阿部正福的時候,暗中表達了一下他對將來貿易的看法,畢竟阿部正福這個大坂城代是一線的執行人。
幕府財政太窮了,幕府也希望借助專營和買辦專賣制度,鼓勵消費,削弱諸藩,從而依靠海關和專營的收入,充實幕府的財政。
先把快錢賺了,養軍、改革,等到將來有余力的再不賺這快錢就是了。
阿部一族的希望,是做幕府的內閣中樞,自然是要站在幕府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不能夠站在整個日本的角度去考慮金銀外流的問題。
所以內心想說的這番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再一個,只怕嚴格執行節儉令,會招致大順的不滿,而大順手里還有一張王牌沒打,那就是西南諸藩。
幕府也得考慮,若是幕府不聽話,大順會不會扶植一個新的、聽話的幕府。
聽起來有些屈辱,但這就是現實,是阿部正福站在幕府這邊,不得不考慮的現實。
終究,阿部正福只能寄希望于日本的小農經濟和大順的小農經濟不一樣的細節上,希望在長子繼承制保證財富積累、莊園制解體后的分工遺存等不同之處下,工商業在能夠不動搖武士體制的情況下發展起來。
德川吉宗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甚至沒有可以借鑒的經驗和思路。之前以史為鑒都是找中原史書的,或從貞觀政要、或從資治通鑒,可現在卻真的借鑒不了了。
兩國的國情有了巨大的分歧,大順可以隨便開關,根本不擔心金銀流失、四民之工商破產的情況。
無從借鑒,只能試錯,一點點摸索。或許,阿部正福的預測是對的,開埠,未必就是一件壞事;但也或許,開埠之后會帶來前所未有的局面,使得無史可鑒,手忙腳亂,昏招連出,以致幕府消亡。
德川吉宗看著遠處的軍艦,心頭萬般無奈,對不可知的未來的恐懼不安,讓他無所適從。
既沒有說阿部正福說得對,也沒說他說的不對,只是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