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也是人力成本真的是太低了,哪怕一個時辰換一次草鞋,也比買個馬蹄鐵用許久便宜,這在大順實在是難以想象。
除此之外,和大順那邊真正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還有一些區別。
因為四周沿海方便運輸、城下町制度、武士工商圍繞主城生活的因素,日本這邊家庭農業和手工業的商品化程度,也是高于大順的。
加之戰國時代之前莊園主經濟的殘余,使得日本家庭手工業的分工程度,也高于大順的農村。當然,不能和工商業相當發達的松江、景德鎮等地比,但農村整體上是略高的。
大順這邊也是自給自足,但手工業可以外銷;而日本這邊出了俵物魚干之類,也沒什么可以外銷的手工業品,但其內部自給自足是沒有問題的。
很多貨物暫時來看,確實很難在日本大規模銷售。
這里面有一個閾值,就像是馬蹄鐵和草履馬沓,什么時候大順這邊運來的馬蹄鐵的成本徹底壓過了合計在一起使用壽命的草鞋,才算是真正的開埠。
就像是原本歷史上蘇伊士運河開通,成為了壓到松江紡織業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樣。
這個閾值是可以預見的,那就是威海的那群工匠用鏜床鏜出合格氣缸的那一刻。
大順的商人當然不會看這么遠,他們也沒在乎日本的百姓能不能買得起。只要能開埠,就算售賣絲瓷玻璃等奢侈品,依舊可以獲得極高的利潤。
劉鈺盤算了一下,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短時間內,不會對日本幕府體制的基礎造成巨大的沖擊,士農工商等級制下,只要農民和武士穩定,幕府還是可以坐得穩的。
坐得穩,就會慢慢習慣開埠的存在,等到閾值到來的那一刻,就像是溫水煮青蛙,想跳也跳不出來了。
幾日后,在武士和士兵的嚴密保護之下,劉鈺和德川吉宗就在神戶村見了個面。
上一次劉鈺是帶著巴結的態度去的江戶,為了貿易信牌。那時候德川吉宗沒有在面前橫一道竹簾子,在日本那邊看來是給了劉鈺極大的顏面。
這一次兩人再度會面,時過境遷,只是分了賓主,再沒有上一次在江戶時候的繁瑣禮節。
將近十年的再度見面,依舊如同上次一樣,沒有翻譯在場,而是用漢字紙筆交流。
德川吉宗寫給劉鈺的第一句話,就讓劉鈺感覺到了對面老奸巨猾的壓力。
上一次在江戶見面,劉鈺是去求貿易信牌的,姿態放的很低,沒有仔細觀察過這個據說號稱“家康再世”的將軍。
他也算是全程圍觀了德川吉宗主持的享保改革,在他看來也就是修補匠的水平,乏善可陳。
要么就是拍腦袋的政策,要么就是和抓抓貪官差不多的青天老爺做派,實在沒有什么值得稱道的改革深度。
這次見面的第一次紙筆交流,劉鈺覺得可能德川吉宗的腦子都用在陰謀詭計和平衡術上了。
紙上寫的內容倒也簡單,可越是簡單越讓劉鈺不好回答。
“怨不得劉君不怕高鳥盡、良弓藏。以大順之心,日本國非是孤鳥,尚有它隼。劉君這口雕弓尚還有用。日本貧瘠,劉君尚且眼熱如此,老夫實在為那些富庶之地捏一把汗,恐重蹈日本之覆轍。”
這就是明顯的試探,試探大順在處置完日本之后,是否還有下一步的動作。德川吉宗雖然不想再得罪劉鈺,但在鳥盡弓藏這件事上,梁子已經結下,沒有什么退路了。
之前求和時候給劉鈺寫的信,就一直在挑唆君臣關系,已然是公開的事了。
但這一次再提鳥盡弓藏,卻不是為了挑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