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套路,一樣在邦加上演著。
只不過要因地制宜,邦加是錫產地,所以不像巴達維亞那里的糖廠用的是鉛幣,而是用邦加的特產錫,作為貨幣。
當地的華人資產者,在這里承包各自的地盤,開礦,其實就像是一個個賽博朋克公司。
有自己的武裝,有自己的疆域,有自己的礦場,有自己的槍手。
或者說,就是宋元買撲制在南洋的遺存。
當地的酋長或者首領,把某個地方包給華人經理,預付一定的款項。
比如預付8000銀幣的款項,按照8銀幣一擔錫的價格,需要在年末支付100擔的錫塊。
剩下的,則是多產多得,你要有本事挖出一萬擔,那是你的本事。
華人經理自然是希望勞工只干活不吃飯,為了把海陸豐勞工的最后一點價值都榨取干凈,他們也學習了巴達維亞的先進經驗,給勞工發行內部貨幣。
人為規定,40枚錫幣,可以兌換一枚西班牙銀幣。
而按照此時的物價,這一枚錫幣,至少要有12兩重,才能達到40枚錫幣換取一西班牙銀幣的兌換比。
誰會鑄造12兩重的錢?邦加的錫幣,都是銅錢大小的,怎么可能12兩重?
所以,這錫幣基本就是白票,只能在內部流通。
招工的時候,是按照銀幣的價格招的,聽起來真的好賺錢呀,好好干幾年,回家娶媳婦買地,好日子就來了。
但是,給錢的時候,是按照錫幣給的——一個銀元按照40枚錫幣支付。
很多勞工干了一年,發現自己賺的這點錢,還不如等著七月十五給鬼燒紙的時候扒灰、偷錫來得多。
幾乎每一個海陸豐來的華人,都在同胞經理的核算下,成為了負債累累的奴工。
干了一年活,還要倒欠錢。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從1700年到1820年,這是邦加的常態——幾乎沒有一個華人勞工,可以拿著工資回家,完成買地娶媳婦的夢想。
相反,從剛來時候的自由勞工,混了三五年,就混成了倒欠公司一大筆錢的債務奴工。
伙食費得扣吧?憑什么伙食費這么貴?看看外面拿著火槍的公司槍手,誰有疑問,那些公司槍手會告訴你為什么。
賺了錢了,來賭兩局吧?搏一搏,銀元變金餅。不賭?你是不給經理面子啊,明天哪個礦道有塌方的危險,你就去吧。
鴉片館,來享受享受;妓館,來放松放松。
不管是賭場、鴉片館,還是妓館,都是公司產業,內部貨幣,完全可以流通,這倒是童叟無欺。
如果這樣下去,居然還能拿到錢?那還有最后一招:賬本。
來錫礦干活的,有幾個認字的?賬本一抖,伙食費和平時消費都是記賬的,你要是能把一分錢拿走,這管賬的就可以卷鋪蓋回家了。
三五年下來,“tiko”拍拍礦工的肩膀,告訴礦工倒欠了公司一大筆錢,準備干到死還賬吧。
在大順的艦隊即將抵達邦加的時候,邦加的礦工正在醞釀一場起義。當他們看到大順的官員和他們的“tiko”在碼頭其樂融融的時候,一句“藍狗子”罵出口,也就理所當然了。
“有人走漏了風聲?這是tiko們找了朝廷來鎮壓?”
看著碼頭上的朝廷軍隊,帶頭的礦工恨恨地罵了一句,心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