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允文見眾人都不說話,又都給他使眼色,也只好出面道:“鯨侯所言極是。這權益與義務,自是沒有無義務的權益,也不該有無權益的義務。”
“朝廷下南洋,花的是士農工商之農的錢,我等也都知曉。若是讓我等獨占利益,確實也不合適。”
“只是,還請鯨侯明示,朝廷到底是何意思?我等愚鈍,實在難以捉摸。”
話說的好聽,可實際上真正能理解并且貫徹“自是沒有無義務的權益,也不該有無權益的義務”這句話的人,寥寥無幾。
但凡稍微能明白點,明末也不至于出現神州差點陸沉的情況。
和商人也用不著談什么道德,全世界的商人都一個樣,大順的也沒高級到哪去。
歐洲那些商人干過的事,中國商人也一樣干過。
雖然劉鈺經常嘲諷荷蘭金融家在荷蘭打仗的時候,還給敵國貸款,但中國商人在打仗的時候往敵國運糧食鐵器,百年前那都實在是尋常。
雖然劉鈺經常吐槽西歐海商的海盜作風,但中國的海商也沒好到哪里去。歷史上琉球封貢,海商們刻舟求劍,自己拿著禁海時候的經驗多裝了貨,結果賣不出去,強迫琉球王吃下全部貨物,甚至打砸搶首里城。
雖然劉鈺經常嘲諷西歐人的殖民政策殘酷,但中國的商人時不時賣點“番膏”、“番心”、“番烏腕”之類的藥材,聽名也知道大概是啥玩意兒。
既然商人階層都是差不多的鳥樣,林允文說的這番政治非常正確的話,也就聽聽便是。
指望這些人能真的明白權利和義務的統一,和指望明末的地主階級主動維護大明朝的統治差不多。
劉鈺也不急著將下南洋之后的手段講出來,而是反問道:“你們既都覺得如此不合適,卻不知你們覺得最好是什么樣?”
剛才問劉鈺問題,林允文還敢說話。現在劉鈺反問,林允文就不敢說話了。
說的朝廷不滿意了,自己要遭罪。
說的朝廷滿意了,自己的同行們肯定不滿意,日后免不得要被排擠。
這時候啥也不說,便是聰明人的選擇。
長久的沉默中,這些新興階層們思慮良多。
若是真的說真心話,到底想要什么樣?他們心里其實也有譜。
這個時代雖然沒有滿清,也沒有滿清的十三行制度,以及大順既然下南洋了那么擔心西洋船靠近漕運起點而將貿易中心轉移的可能當然也沒有了。
然而,若說這些商人們所能想象出的、最符合他們心中期待的貿易模式,當然還是類似于十三行的模式。
不過下了南洋,這表象就會有些改變,內里還是一樣的。
無非是朝廷用地丁銀、鹽稅做軍費,造艦,擴軍,控制南洋。
像荷蘭人統治南洋一樣,對香料進行嚴格的管控,禁止私人經營。
然后,將對西洋貿易的壟斷權,授予這些大商人組成的行會、商行。
這樣,賺錢的是他們、花錢的是朝廷,自己啥也不用管,大順的手工業基礎加上南洋的香料,真的是坐在家里數錢就行了。
若真是這樣,真正的大豪商,不搞個三五千萬兩白銀、不做東印度公司的債權人、不買紐約的地產、不投資北美的毛皮貿易,這都對不起他們的壟斷地位。
這種模式,是劉鈺最為討厭的,也是一直以來極力避免的。
從純粹的商業角度,這種模式無疑是商人們最喜歡的:想要把市場和運輸都把握在自己手里,那就要打仗、要花錢,這都是成本。
能以極低的成本,獲得超額的利潤,誰會去想著花高昂的成本、賺取可能更高的利潤?
只不過,在場的這些大順的新興階層里,地位低的,不太敢在這種時候說話;地位稍高一點的,早就和劉鈺有所接觸,知道劉鈺完全不喜歡這種毫無進取心的獲利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