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威廉四世做了什么呢?
威廉四世對執掌城市的“鐵打的老爺”們,以禮相待。
對要求恢復行會制的中層民兵組織,斥之為暴民。
對希望國家控制糧價的百姓請愿,含糊其辭。
對民眾最關注的包稅制,絲毫不動,只是換了幾個自己家族這邊的人去當包稅人。
然而民眾希望的,不是換個包稅官,而是廢除包稅制啊。
民眾是寬容的。
民眾知道,一位終身執政官,需要一件件熟悉國家的事務,然后才能嘗試做出改變。
民眾給了他足夠的時間,不是幾周、幾個月,而是幾年。
然而,海牙宮廷里,新的執政官顧問團,都是從原本的“攝政”老爺們選的;人們固然討厭這些攝政老爺,可也厭惡那些極端守舊保守的貴族,然而宮廷里充斥的卻是整個荷蘭最保守的弗里斯蘭貴族。
而最終讓荷蘭民眾徹底絕望的,來自一次晚餐事件。
43年年末,澤蘭省的民眾集體控訴他們城市的攝政,歷數了攝政的種種罪惡、殘酷的盤剝,希望尼德蘭的橘色太陽,能夠處置這些城市攝政。
迫于民眾的強大壓力,威廉四世撤職了澤蘭省幾個城市的攝政。
但是,撤銷之后的第二周,威廉四世親自主持了晚宴,招待了這些被他用“終身執政官”特權所撤職的幾名前城市攝政,并在晚宴上表達了自己的苦衷:自己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實在是迫于壓力,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本來就已經頗為失望的民眾,被這一場被爆出來的晚宴,徹底激怒了。
這類似于大順百姓告御狀,歷數地方官的種種罪惡,皇帝把那幾個地方官撤職之后,再宴請這幾位官員,席間曰:非朕本意,實乃暴民所迫。
又或者,假設前朝末年的奴兵起義,覺得北方天翻地覆,正是自己反抗的機會。燒地契、焚債據,結果他們盼望已久的闖軍一來,假設闖軍不但不認可他們,反而限令十日之內不把土地退回、債據從新擬定的,通通剝皮萱草……
這兩種類比,前者絕對不可能出現。天朝的皇帝再無能,也不可能出現被人告御狀撤職官員之后,請官員吃飯說明自己被逼無奈的情況。
后者之所以要假設用大順闖軍為類比,因為歷史上滿清真的這么干過,而百姓沒有太大的絕望,因為這很正常,上面當然是向著老爺們的,壞人干壞事有什么不對的嗎;但如果是喊出均田免糧口號的大順這么干了,那就不正常了,還存有一絲希望的好人居然也這么干,那就是曾給了希望又絕望的憤怒。
為政者,千萬不要給百姓希望,又讓百姓絕望。那比讓百姓一直沒有希望,更讓百姓憤怒百倍。
因為百姓默認,壞人干壞事,是正常的,對壞人的容忍度要高一些。
但荷蘭的情況,以大順做類比,還有一點不同。
那就是,威廉四世,從未喊過任何口號、也從未給出過任何承諾。
一切期待,都是百姓的“自我感動”和“一廂情愿”。
然而,這又和單純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同。
自我感動、一廂情愿,若是單純的人與人關系:
就好比甲男一廂情愿地以為,乙女喜歡自己。然后乙女去和別人去賓館了,甲男氣憤異常,覺得失望、生氣、憤怒。但問題是,關你屁事呢?
可國家內部的政治問題,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關系,不是單純的人與人的關系。
威廉四世沒辦法理直氣壯地反問百姓:我對你們承諾過什么嗎?我請他們吃飯,關你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