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了舊污、卻添新染?”
“無非就是本朝對宋明儒學破而未立新,卻少個大儒破后立新悟道。但越是這么僵著,他們想要附儒辟佛就越難做。”
“你這么說,確實有理。本朝只要禁絕,羅馬教廷依舊尚有指示,便難傳播。”
“我于法國時候,法國有號伏爾泰者,聞天朝禁教,亦言:天朝的天主教徒是聽皇帝的?還是聽教廷的呢?若是聽教廷的,哪一個皇帝會允許自己的臣民侍奉另一個皇帝呢?”
“既有此等道理,確實還是可以管住的。其二呢?”
劉鈺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其二,而是問道:“岳父大人覺得,佛教、白蓮彌勒,此二者哪個為大患?”
白蓮教那是造反專業戶,誰都反,這問題齊國公只笑了笑,連回答都沒回答。
劉鈺又道:“新教所謂因信稱義、各印經書,自舊教脫離,沒有教廷管束,其實很容易走向由佛而為白蓮彌勒的路子上去。”
說到這個,齊國公不由吸了口涼氣,細細一想,似乎好像確實有可能。
齊國公雖然去歐洲次數頗多,從羅剎到法國,東正舊教新教國家全都去過,但要說真正分清楚這幾個教派間的區別,卻是極難。
不過,大順既然禁教,燒毀的圣經版本可是不少,從表皮來看,很多大順的大臣還是很容易“分清”這幾個教派的區別。
當然,只是表皮的區別。
聶斯托利派翻譯的圣經,叫《真經》、《舊法》。
舊教內部派系,也有兩種不同的譯法。
耶穌會翻譯的名稱是“上帝”。
多明我會認為上帝是異端,用的“陡斯”。
折中派既不想反教廷,又希望本土化,用的是“天主”,取《史記·封禪書》里的“一曰天主,祠天齊”的天主一詞。
但天主這個詞其實也被否了,因為有人把司馬遷的《封禪書》翻譯到了羅馬那邊,天主后面還一句“一曰天主,祠天齊。天齊淵水,居臨淄南郊山下者”。
要是用天主這個詞的話,便等于說淄博南邊的山才是天主圣山,所以實際上天主教這個說法理論上也并不存在。
東正教翻譯的時候,盡可能避開這些問題,用的是“道”、“神”這種概念,約翰福音開篇是“太初有道、道即為神”。但很快,也被上面否了,因為用“道”這個概念,按照西方的詞匯,有點偏重于希臘那一套了。
至于新教的經書,此時還并未翻譯。
齊國公想到之前禁教時候的東正、天主的那些翻譯問題,以及由翻譯問題引發的諸多爭端,似有所悟。
似乎,劉鈺的意思是說,這都是一群咬人的狗。
但東正、舊教,是被鏈子鎖住的。
哪怕利瑪竇那樣的人,抓住了明末反思儒學被釋家所染的機會,大肆搞本土化替代的“正確”路線,也被教廷緊急叫停。
單單一個“天主”、“上帝”、“神”的翻譯該用哪個詞,舊教這群人就掙了快一百年了。
而新教,則像是一群沒有鏈子拴著的瘋狗。不一定能搞成什么樣。
這也就是劉鈺說的“佛教”和“白蓮彌勒”的問題。
大順對天主教不視之為邪教,只是視之為文明沖突,禁教是皇權和羅馬教廷之間的爭端,文化對抗體現在儒家士大夫和傳教士爭奪“道”、“天”、“上帝”、“太極”、“氣”之類的解釋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