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鈺也只笑笑,說道:“你說說看,什么叫條件足?”
陳亨雖年紀不大,卻能被老父頂著其余兄弟的壓力選中做繼承人,自有膽魄。此時揮灑泰然,說道:“在下讀過國公當年在文登時候的一篇文章。是講關于永佃和畝稅問題的。”
“當時文登州州牧白大人要搞人頭稅改革,大人便派人去做了考察,寫了那篇《文登州地畝稅賦考察報告》。”
“里面用詳實的數字寫了文登州的總畝數、總賦稅、人頭稅輕重、畝稅輕重。百姓的人均畝數、徭役繁寡、糧價幾何、平均負債等等。”
“由此,才能算出來,畝稅人頭稅改革,哪些人支持、哪些人反對、哪些人得利、哪些人受損。”
“在下讀過之后,方知道理只在這些數字之中。是以,這茶葉價格,是漲、是跌,不是靠這里張張嘴。”
“而是要拿到歐洲百姓的種種數字。”
“現在喝茶的都是些什么人?一個月賺錢幾何?茶葉消費在他們賺的錢里占多少?”
“歐洲做工的,一個月賺多少錢?種地的,一個月賺多少錢?”
“做工的有多少人?種地的有多少人?經商的有多少人?做官的有多少人?”
“做工的是否喝茶?”
“如果不喝,價格降到什么程度,他們可以喝?”
“種地的是否喝茶?”
“如果不喝,價格降到什么程度,他們中的富裕者會喝?又降到什么程度,不富裕的也會逢年過節的買上一些?”
“降價降到什么程度,能賣出多少貨?”
“降價多賣出的這些貨,所得的利潤,是否比之前更高?”
“這些東西,一概不知。”
“這與一些人坐而論道,連望遠鏡都不會用,卻談什么道法、宇宙、太極之類,有什么區別呢?”
陳亨說到這里,劉鈺已經頻頻點頭。
旁邊的商人見劉鈺頻頻點頭面露喜色,心里忍不住道一聲哎呀!
尤其是一些專門琢磨“上有所好”的,更是茅塞頓開——頓開的,不是這等道理。
而是他們專門買了蒸汽機,像石獅子一樣用,不倫不類的放在自家園林里當擺件。
有時候宴請劉鈺吃飯的時候,便會燒開蒸汽機,讓蒸汽機提水。有人甚至傳言,說國公久經沙場,所以喜歡硝煙味,這燒煤的煙味國公喜歡云云。
除了這等此時全世界最奇葩的景致——唯美的江南園林的佼佼者,往往在假山竹林碧波菡萏間,挺立著冒著濃煙的煙囪——還有諸如改家中的仆從為雇工制復其本名;昂貴的園林花園里留出土地不種花草而是故意種糧食或者奇葩植物;出門不乘轎子坐馬車……甚至還有奇葩的好好的園林青石路非要鋪上鐵軌,任其生銹。
暗地里,劉鈺對這種怪現狀,諷刺為“楚王細腰奇葩版的【洋務運動】”。
這些“上有所好的【洋務運動】”愛好者,此時聽到陳亨說讀劉鈺寫的小冊子,竟能讓劉鈺頻頻點頭,心下如何不懊悔?
心道,原來不但要在圓子林間擺上蒸汽機冒煙玩兒,還要多讀讀那些新學的書哩……而且,看似讀書比買機器還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