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兩淮鹽政使便道“既是綿莊先生的學問。多行多看,確有好處。既如此,當可多看看。這鹽改諸事,亦算是你們分齋之學中的大學問了。”
劉鈺對他們學派的風格還是贊賞的,只是對他們學派的一些理論反對,不過這個學派名聲大、勢力卻小,根本沒幾個吊人,暫時不是很成氣候。
一則這本來就是個北方學派,因為華北地區的小農經濟基礎很穩固。但天下的文化中心在南方,而南方的經濟基礎,注定了這個學派在南邊根本立不住腳。我反我自己我均我自己
二來就是這個學派,入室弟子規矩太多,而且學起來也苦,不但要學文還要練武,苦的厲害。問題是學的那些破玩意兒,科舉又不考,誰肯學有練武的功夫,多做幾套八股文練習,豈不美哉
如果要是按照原本的情況繼續發展下去,這個學派也就是類似于先秦諸子般的命運,被欺負的時候,被后人翻出來緬懷一番,假設若是他們會如何如何云云。
只不過,伴隨著大順改革,尤其是蘇南那邊的一系列發展工商業的政策,劉鈺心里很清楚,這種以復古為名的空想派,很快就再度興盛、廣為傳播。
想了想,劉鈺問道“你老師對蘇南的事、對鹽政改革,有何看法啊”
他壓根沒問阜寧土地的事,因為他不想在這件事上爭論。
孟松麓連忙從懷里摸出一封信道“晚生來時,先生有書一封。只說若有機會見到國公,當代為遞上此信。”
接過信,粗粗一讀,便將信遞給了旁邊的兩淮鹽政使,笑道“林大人飽讀詩書,這秦伯嫁女一說,出自哪來著”
兩淮鹽政使接過書信,不經思索便回道“語出韓非子。秦伯嫁女兒,卻把陪嫁的媵妾打扮的漂漂亮亮,而至晉人喜歡媵妾卻低看秦伯之女。韓非子以為,這是善于嫁婢女,不是善于嫁女兒。如果目的是為了嫁婢女,那么這么做就極好;但目的是為了嫁女兒,那么這么做就不好。手段要以目的為指導。”
一邊說著,一邊將程廷祚的信看完,再交還到劉鈺手中,贊嘆道“程綿莊之名響亮,不想其見識亦是如此。信上言論,下官以為,亦可借鑒。”
信上,程廷祚用秦伯嫁女的典故,來比喻劉鈺或者說蘇南發展的一些思路疑惑。
信上自然是拿鹽政改革作為例子。
說是,按照現在的生產水平,全國百姓是不可能吃不到鹽的。
這和絲綢不一樣,如果全國百姓都想穿絲綢,現在的生產力水平肯定不足。
這和糧食也不一樣,就算糧食能保證吃飽,那么總還想著吃肉、吃魚,或者我想吃大米不想吃饅頭,我想吃窩窩不想吃煎餅。
鹽就是鹽,再怎么也吃不出花花來。這玩意兒它不是雞,可以只吃雞舌頭、雞冠子什么的,多少都不夠。
既然如此,就現在的生產力水平,全國百姓吃鹽是如同讓百姓都穿絲綢那樣的生產力問題嗎
如果不是,為什么明明鹽足夠保證每個人用,甚至家家腌咸菜都夠了,為什么百姓還是吃不起鹽呢
程廷祚在信上,整體上對諸多變革表示了支持,但也從自己見識的角度,提出了對一些東西的疑惑。
鹽,是讓人吃的。但現在,鹽卻成為了賺錢的東西。
以至于漢口等地,經常有大鹽商,趁著枯水期運輸不便的時候,故意放火燒掉鹽倉、燒掉鹽船,提高價格,制造稀缺。
如果說,絲綢瓷器鐵器等,百姓用且不足,那么扶植資本發展,暫時不去考慮這么遠的事。
那么,鹽明明是夠了的,而且現有的生產肯定是可以保證夠吃的,為什么會出現百姓無鹽可吃的情況呢
在松江府那邊,廣為宣傳的,是要建大曬鹽場的事。因為松江府有資本,但那里的商人和鹽引總承包商一樣,并沒有銷售途徑,所以不能去一群禿子那推銷梳子。
故而鹽政改革的重點,在松江府那邊,聽起來好像重點在于生產,而不是分配。
是以,程廷祚才隱晦地提醒了劉鈺,這是秦伯嫁女,搞錯了重點。
這算不上新鮮,此時歐洲那邊的空想者也有類似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