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皮褥子還會用上,船上的保暖,是“狐貍淀”最為要緊的。
啵滋啵滋的聲響傳出來,伴隨著煙桿鍋子里的火光明滅,伴隨著一個老漢兒噴吐出來的濃煙,終于開了口。
“偵緝隊那邊……總是要打點打點,不然私自去把人埋了,到時候,這濡水拉纖的活兒,還能讓人干?”
“‘老秀才’大我一歲,我得喊他一聲哥啊。”
“春兒才十四……”
“我家那小子,也十四了。”
“總得有人收尸吧……”
“‘老秀才’的家里……算了。”
“我看,咱們去偵緝隊那里是要使錢,但要換個由頭。不能一副要給人收尸的模樣,得找個由頭。”
“啥由頭?”
“就說再放下去尸體就要臭了,咱們還要打魚賣魚呢,如今掛著尸首,沒人來買魚,太晦氣。照著這樣的話,偵緝隊那里,也就容易開口。”
“說的有理,也免得讓偵緝隊把我們也當‘老秀才’給斃了……”
小船內陡然安靜了下來,氣氛很壓抑。
他們本就是討生活的下等人,不識字,也沒有田地,就是指著在縣城郊外租幾畝地種著,閑時再拉纖、打魚補貼一下家用,有生之年最大的希望,便是自己買幾畝地。
被莫縣警察局偵緝隊殺了的“老秀才”跟他們說,南方現在種地,租子少了,借種子也不用加倍的還,世道變好了,年頭到年尾,還能趁個大襖子出來。
蘆花的夾襖,那也是暖和的。
“老秀才”是個五十二歲的窮酸,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如此失敗,他能懂什么呢?
噢,他識字。
只是“老秀才”的眼神兒不太好,看什么都瞇著眼睛。
這一次黃泉路上,不知道能不能把眼睛治一治,投胎的時候,看清楚一點,可別再來莫州,可別再來“狐貍淀”。
噢……“老秀才”不是這里的人,他不是“狐貍淀”的人,他不是這里的人,為什么死在了這里呢?
是夜,沒有個鐘點的埠頭很安靜,夜色不錯,風很冷,腥味依然很重。
五十一歲的老纖夫有“雀蒙眼兒”,晚上他是看不清東西的,可是,他摸得清路。
他知道哪里有“老秀才”。
七個人,中間那個就是“老秀才”。
摸過去,都是一雙雙光赤的腳,冰冰涼涼的。
老纖夫本該害怕,可他看不見,于是就不害怕了。
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第四個,便是“老秀才”。
“哥啊……”
老纖夫哭了出來,他曾經嘲笑過“老秀才”,一把歲數活狗身上的玩意兒,還敢跟他面前瞎咧咧。
什么“減租減息”,太陽是打西邊兒出來了還是咋滴?!
王八羔子的,凈胡扯!
直到河北省的老爺們像是貓攆耗子一樣地攆人,老纖夫便信了。
這世上,原來真有“減租減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