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一夕而轉。
數日之前,面臨三線交戰,四面皆敵的還是竇建德,一轉眼,這局面就又還給了李唐。
朝局亦同。
徐世勣的示警傳書與前線告急的奏表只在前后腳抵達,而彼時的老李才剛在大朝會上發完脾氣。
王珪等人辦了件錯事。
皇帝要殺的人,在沒弄明白真正的原因之前,貿然求情是很蠢的行為。
比如因“莫須有”而誅的岳飛,因“無人臣禮”枉死的解縉,其獲罪的根本原因不過就是皇帝內心的那點不爽而已。
說白了,就是皇帝覺得你太不可控,是個不穩定因素。
而在這個時候不幫皇帝說話,還硬頂著風向為其求情,不就等于是在說人家沒錯,是皇帝你太小心眼了么?
比如說這次,如果不是明旨宣告劉文靜的罪名,李淵竟還不知道這貨在朝中居然有這么好的人緣。若僅僅是蕭瑀和李綱寥寥數人求情也就罷了,可眼下不但整個陜東道行臺群情激奮,最后就連李建成的關內道也參合了進來。
唐王回京親自面圣陳詞,各地世家具表上奏,就連在西北前線的李世民也快馬傳回奏折,陳述劉文靜之“十大不可殺”之理由。
越是這般,皇帝心中的殺意就越甚。
話都讓你們說完了,朕說啥?
當初在龍門時,僅僅因為王勣擅自殺降導致軍心不穩,李淵就果斷殺光了一萬降兵,免除后患,何況如今他已將老劉得罪得死死的了?
可就在他幾乎要壓不住刀子之際,東南的八百里加急到了。
王世充與竇建德聯兵一處,共犯李唐東南。
這一下,劉文靜似乎又不用死了,因為皇帝這會兒需要團結內部力量,一致對外。
李建成是這么想的,王珪、房喬、杜如晦等都是這么想的。合該這群政治小白,要吃一個殘酷的教訓。
大理寺,西折獄外間一處相對幽靜且獨立的院落。
身著明光甲胄的翎衛與宮城翊衛分列兩班,將左右出路盡皆封堵,中間還有提著食盒飯籠的內侍躬身垂立,默默的候著房門開啟。
內里之人正在談話。
“圣人知你,你亦知圣人。您有佐命之勛,也位極人臣頂點。圣人可不曾虧待于您!至有今日,圣人言說,乃時也,命也!”
“時也?命也?……哈哈!非也,非也!”
內里的端坐案后的劉文靜搖頭失笑,忽地起身站立。
這處院子看著占地龐大,但屋舍內里卻格外簡單,一張書案,一處床鋪,一盞青燈。說白了,這其實就是個單間牢房,專供朝中大佬犯事兒用的。
劉文靜沒走幾步便來到了床鋪前,立身片刻,忽而長嘆道:“外者易乘,邇者難疏!某數履軍陷陣,以才自進,而寂專用串昵顯尊。哼,可見圣人以賞罰馭臣,上下其手矣!時、命之談,滑稽之至!”
“這,魯公,已到此時,又何必如此罔言?奴婢奉詔,是要回稟圣人的……”
后方垂手躬立的張半月露出一抹尷尬,規勸道:“此事本不該奴婢多嘴,然您貴為公卿,既知無可轉圜,何不效仿張良、蕭何,以身勸諫,留待青史美名啊!”
“呵!青史……”
前者扭頭看著這位平日里存在感不高,卻一直能很穩定的留在皇帝身邊的內侍大班,笑意漸漸收斂,沉聲道:“陛下著你前來,就為了說這些?”
“……圣人說,如今外事洶涌,因你之事朝局亦是不穩。他雖不忍,但為大局穩定,只求肇仁兄為彼此留些體面。圣人會保留魯國公的封爵,著由您的嫡子繼……”
“他還要體面?”
不等說完,劉文靜已是尖聲打斷。抬頭便見這貨漲紅了臉,疾步上前來,冷笑道:“若他真要體面,又何故連老夫的面都不敢相見,只叫區區一個閹人來傳話?”
說著,便忽地提起案上毛筆,揮手在鋪開的宣紙上寫就“高鳥盡,良弓藏”幾個大字,隨即摔筆轉身,哼道:“這便是某給他的體面!去吧!”
“你你,這……”
張半月目瞪口呆,冷汗已是浸染衣襟。半晌,便恨恨的一跺腳,貌似低聲罵了句什么,斂著袖口取了那宣紙,扭頭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