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耿總憲所言太祖明知洪澤之險未見于祖宗言談文字,此揣測之言也。”申時行神態從容,侃侃而談,“臣曾覽歷年邸報,祖陵所在,早就擋不住大洪水。如今雖然黃淮分道,但洪澤樞紐作用更甚于前。若遇黃淮水位齊漲,為保祖陵,勢必在泗州等處破堤分洪——此前祖陵多次遇險,都是用成千上萬百姓的命才換得平安。”
他扭頭看向耿定向,“耿總憲,以百萬人之家園性命,保一個‘孝’字,此真‘孝’乎?”
耿定向張大嘴巴,無意義的開合兩下,卻發不出聲音來。
此前歷次洪水,邸報上說掘開某某堤壩分洪以保祖陵,耿定向從未覺得有什么奇怪。如今被申時行一問,卻又覺得好奇怪——為什么要用百萬人的家園性命,去保二百年前的一座墳塋?
其他諸臣也近乎被申時行的強大邏輯說服,一時間,殿內鴉雀無聲,申時行微微一笑。
朱翊鈞確信申時行適才所說與潘季馴無關,因為此前與潘季馴銀章直奏往來,說的理由不是這個。那么申時行所言,就是已經提前預料到祖陵之事——真有宰相之才也。
可惜,當年他的老師曾在自己心里埋下了一根毒刺。
目視申時行,朱翊鈞溫言道:“瑤泉先生之言,深得朕心。眾卿另有議論否?”這就是要一錘定音的意思了。
誰知還有頭鐵的,刑部侍郎趙志皋躬身奏道:“陛下,臣考諸史,僅金宋相爭時,完顏亮遷過祖墳,其后征宋大敗,兵變被弒,謚‘海陵煬王’,終貶為庶人。其后不足百年,金又被蒙元所滅。雖然風水之說非圣學所倡,然天意難問,不可不懼也。”
金國第四任皇帝完顏亮是一個風流到極點的人,其遠大志向和事跡載于青史,也被諸多話本借鑒:“無論親疏,盡得天下絕色而妻之。”
趙志皋將此段歷史拿出來講,眾臣都為之捏把汗。
潘季馴生怕皇帝因此罰罪趙志皋,忙插言道:“江山之固,不必在風水。設若風水有用,桀紂、煬帝等不能亡天下。再說,完顏亮非亡于遷祖墳,亡乃于窮奢極欲引發金國貴族內斗,少司寇不要胡亂聯系。”
趙志皋雖然政治傾向守舊,但在變法的大氣候下并未表露的十分明顯。因為人寬厚,被朝臣視為長者,頗得敬重。因此,潘季馴緩頰之言一出,眾人都點頭稱是,以緩和殿中氣氛。
趙志皋見潘季馴反駁自己,反問他道:“太祖、成祖興建祖陵自洪武十八年起,至永樂十一年才告功成,支出浩繁。若遷祖陵,為免留陛下不孝之譏,勢必要另擇吉壤,靡費錢糧人工不計其數——與‘竟全功’相比,陸海伯可曾算過,哪個更好?”
潘季馴微笑道:“我還真算過。若遷祖陵,興造同樣規模,耗銀一百五十萬兩足矣,更恢弘些,頂多二百萬。但祖陵若遷,洪澤湖庫容能擴大三倍有余,即便不遇水患,十年可省下治河銀子百萬——若以百年計,再加上消弭的水患,其利不可勝言。”
趙志皋無言以對,只能長嘆一聲道:“如此臣無異議了。”想想又不甘心,眼圈紅了對朱翊鈞跪地叩頭道:“臣臣只恐后世留下陛下不孝之譏,致圣德有玷也。”
朱翊鈞已經壓下了趙志皋諫言帶給自己的不快,見他心情激動,只好溫言撫慰道:“行在離曲阜不遠,朕打算這兩天到孔府祭拜圣人。順便問問衍圣公,遷祖陵保民生算不算孝行。少司寇跟著去,不妨再問問曲阜民間百姓。”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