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聽了,肅容從椅子上慢慢站起來,又整肅衣冠。正視朱翊鈞,跪下回奏道:“皇上初承大統,竟能深燭弊源,仁心生發,必感天心!臣今日立誓,若皇上不棄初心,臣必恪恭本職,鞠躬盡瘁,廓清氛濁!”
朱翊鈞連忙叫起,笑道:“朕深信先生——今日還要繼續進講,不便深談,朕再說一事罷了。”
張居正垂手靜聽,卻不防皇帝低聲道:“馮保之事,因王大臣案而起,母后與朕不勝悚懼。與先生無涉,切勿掛懷。”
張居正聽了這低聲一句,一股涼意從脊椎骨一直涼到腳后跟,心中怦怦亂跳。
朱翊鈞又低聲道:“先帝賓天時,馮保宣旨時自稱顧命,其中是否有矯詔之事難明,母后不想深挖,致興大獄——朕也是此意,先生心里有數便了。”握住張居正的手,用力搖了搖又道:“朕深信先生,也請先生信弟子。”
張居正耳朵中轟然作響,腿都軟了。見皇帝走近身邊,伸手攙著自己,竟迷迷糊糊的把著皇帝的手。轉念間要放開,卻見皇帝還帶著童稚的面容上全是誠懇孺慕之色,渾渾噩噩的,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低聲說了句什么還是沒說,什么時候走出左室,如何完成進講,竟都是渾濁難明。待回到文淵閣,屏退左右,獨自坐了一會兒,細細思索了自己與馮保的往來文書,探究了各種可能,仍不知皇帝如何得知自己與李太后、馮保合謀矯詔之事。
其實,馮保是否聯合張居正矯詔,后世存有爭議,朱翊鈞自己也不知道。但用在此處詐上一詐,只要言語注意一些,卻是無傷大雅,從張居正的反應看,朱翊鈞又揭開一個小小謎團。
張居正反復推敲宮內外局面:此時馮保已敗,張居正與太后之間的聯絡已斷。且太后退養之心已昭,自己再籠絡一個新的雙方都信任的內宦已無可能。張居正全力斟酌,猛然間清晰的記起了皇帝最后與自己說的話:“朕深信先生,也請先生信弟子。”
明白了!都明白了!張居正凝視值房內獸頭暖籠,心里的恐懼都化作冷汗流了出來。“好弟子啊,真是好弟子!”宮中之事雖難明,但從結果看,皇帝從李太后、馮保、張居正之間拿掉馮保,哄住了太后,雖無親政之名,但已有親政之實了!
“圣聰天縱!”張居正長嘆一聲,閉目復盤之前,腦海中只剩下這句話。
......
朱翊鈞完成課業。仍回內宮。張鯨今日馬屁拍在馬腳上,討了罵,適才又被皇帝說了幾句,羞慚無地,請罪不已。朱翊鈞見他沮喪,又安慰道:“不妨事,伴伴之心朕已知,且看日后。”張鯨得了這一句,心中大喜,喜滋滋的去了。
朱翊鈞本不想這么早就對張居正發動心理攻勢,但因張鯨嘴快,沒奈何才敲打了張居正一番。從效果來看,自己原來的計劃還是低估了此時人對矯詔陰謀敗露的恐懼感,張居正險些被一擊達陣。
自穿越以來心中的無力感如同大石頭一般沉甸甸壓在心頭,今日終于露出一線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