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回奏道:“臣曾于隆慶二年,上奏《陳六事疏》,先皇批答‘知道了’,皇上未必留意——”
張居正萬萬沒想到是,朱翊鈞竟朗聲回道:“可是‘省議論、振紀綱、重詔令、核名實、固邦本、飭武備六條’?朕已覽閱數十遍矣,為之擊節!”
張居正聞言張大了嘴,一絲不茍的大胡子輕輕顫動,雙目含淚,啞聲道:一種士大夫式的久違的知遇之情堵在胸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居正在二十五歲的時候,以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向嘉靖帝上奏了《論時政疏》,其中體現了他深燭大明弊病,立志改革的思想,和《陳六事疏》先后輝映,可以作為舊時空“萬歷新政”的總綱領。
遺憾的是,嘉靖帝當時根本沒把這個毛頭小子放在眼里,奏疏上去之后連個回音都沒有。張居正此后連續多年在朝政上一言不發,他二十三歲考中庶吉士,到三十歲共七年間就寫了此一道奏疏,足見其風骨和耐性。
張居正在嘉靖三十三年(時年他三十歲)時候,見自己的老師徐階在具備相當政治資本后,面對嚴嵩依然退避忍讓,壯志難酬,憤然寫下:“我志在虛寂,茍得非所求,雖居一世間,脫若云煙浮”,跑回老家江陵讀書六年——人生有幾個六年?此事充分印證出張居正的性格剛毅的一面。
張居正在徐階的提攜下,在嘉靖晚年和隆慶朝雖然升的快,但其政治主張并不為當權者所用。隆慶帝在《陳六事疏》批答“知道了”即束之高閣,當時已經成為東閣大學士的大帥哥心中憤懣可想而知。
他雖然以“磊落奇偉之人”自詡,但也發出了“人未必知,即知之未必用”的苦惱心聲。
沒想到在萬歷元年的今日,在平臺召對這樣一個重大場合,自己竟然從一個少年君主身上,得到了知音共賞,得到了“魚水交契”的情感補償,“龍云類從”的情懷在他的心中激蕩,不由得離席而出,叩拜在地,猛然間淚如泉涌!
朱翊鈞連忙離席攙扶他,溫言道:“老先生,此非常之時需非常之人,正是‘大破常格’者奮發有為之時也,先生敢當仁不讓乎?!”
張居正收拾心情,站起身來,朗聲回奏道:“臣,有何不敢!”
“嗚嗚嗚——”旁邊傳來一陣哭聲,朱翊鈞回頭看時,竟是翰林院史館的起居注官,一邊奮筆疾書,一邊抹著眼淚哭開了。他哭笑不得,問道:“汝因何做此狀?”
那官兒放下毛筆,跪下回奏道:“臣見皇上與元輔君臣相契,魚水共歡,我皇朝復興有望,激蕩之情難抑,不由涕下。容臣為陛下賀!為元輔賀!為天下蒼生賀!”
朱翊鈞嘴角抽了抽,暗思“魚水共歡”是什么鬼,古代人講話都這么會開車嗎?乃溫言問道:“汝何名?”
那官兒回奏道:“臣姓肖,叫隆巍。失態君前,請陛下恕罪!”
“算了,你起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