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見眾人坐好,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示意大家也一起喝點水。
隨后他放下茶杯,清清嗓子道:“遼東捷報已確認,大伙兒先議議,這封賞是個什么章程。誰先說?”說完,眼睛掃了在座的一圈。
兵部尚書譚綸接話道:“我先說說李成梁,按國朝體制,陣斬敵酋的,應有封爵之賞。雖說這次殺的不是什么大汗,成色差了點,但一次殺了兩個,還抓了一個可以獻俘闕下,此為大功也。我以為李成梁可以封個不世襲的伯爵。”
他一邊說,坐在后排角落里面的內閣中書一邊奮筆疾書,將他的話記下。
譚綸清清嗓子又道:“李成梁的封賞定了,其他的都好辦,按功勞依次封賞就完了,當兵的受傷的加賞,死掉的撫恤,都有現成例子。”
眾臣都知道今天議題主要是圍繞著李成梁的封賞展開,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上頭。王希烈平常對爵賞之事非常在意,此時卻看著桌子中間鋪放的鮮花,神游天外,也不知想些什么。
吏部尚書王瀚待譚綸說完,跟著說道:“李成梁隆慶元年開始為副總兵,隆慶四年時為總兵。隆慶五年,在卓山斬殺土蠻部長二人,斬首五百八十級,得了世襲千戶。去年先后在鐵嶺和遼河套擊退土蠻和兀魯斯罕,斬首也不少。可說是無歲不戰,每戰必克。兵部已給他記了大功兩次,朝廷尚未封賞。此次借了大捷的機會,封伯爵非為濫賞。”
戶部尚書陳瓚見張居正的馬仔都要給李成梁封爵,也清清嗓子道:“今日有言官說,李成梁縱虜入邊,致有甜水站堡之失,一千二百軍民慘遭屠戮。雖然最后大捷,但功是功、過是過,若朝廷許了伯爵,恐各邊總兵紛起仿效李成梁之戰法,致邊境生民于倒懸——這倒是不可不慮的。”
譚綸聽了,面現怒色,道:“千日防賊本就難于登天!邊墻不是銅墻鐵壁,破邊之事歷來難免,若以邊民被虜、殺而掩邊將之功,將來誰給國家出力?陳尚書此言差矣!”
禮部尚書陸樹聲聽了道:“朝廷恩爵,不可濫賞。世宗時戚繼光平倭,其功豈在今日李成梁之下?也沒得了爵位。日后中國強盛,平定邊事過程中,束把亥之類數以百計,到時候都以今日之例子封爵,朝廷要封多少?”
禮部、戶部兩尚書反對封爵,兵部、吏部兩尚書贊成,先在會上吵起來,對面內廷幾位大珰站在干岸上看熱鬧。張鯨比較促狹,一會兒說“陸尚書說得對”,一會兒又說“王尚書有道理”,在那里攛掇搓火。
呂調陽聽了一會兒,見他們漸漸歪了樓,把過去陳芝麻爛谷子都翻出來開始說,就敲敲桌子道:“都消消火,不必再說了,暫且記下分歧,等一會兒請圣裁。”
東閣大學士王國光建言道:“何不看看李成梁自己在奏章中如何說?其有無恃功而驕之意?若有,朝廷要給他點警告,并給他留下些進步的余地;若無,朝廷不能寒了功臣猛將之心。”
聽他這樣說,內閣中書將李成梁奏章抄本分發給與會眾人。內閣和內廷張宏、陳矩都看過了,此時都靜坐等著。其他人看李成梁之奏章,其中將功勞全部推給皇帝之運籌帷幄,將士勇猛無前,自己一點功勞也沒占。
奏章中有言道:“以皇上之籌劃,此戰無論誰來,只要將了敢戰之兵,大功翻掌輕取。成梁唯皇上一牽線之偶也,實不敢居毫末之功。”禮部、戶部兩尚書見了,都被這無恥吹捧驚得說不話來。
王希烈此時已經回過神,看完奏章怒道:“此巧言媚上之輩!且奏章之中,有鼓吹皇上居九重而指揮萬里之意,此欲亡社稷之佞臣之言!君等不見故宋陣圖之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