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年的十月廿八,遼東已經下了第一場雪。盡管這雪花飄落下來,還沒有存下就化了,但凜冽的北風已經告訴所有居住在這土地上的人與野獸——凜冬將至。
撫順馬市的大榷場,再也不見昔日滿地的牲畜糞便和穿著皮毛,散發著陣陣膻味的女真、漢人商賈。此時站在榷場周邊的,是一隊隊盔明甲亮的明軍。
長桿高挑的大旗立在榷場中間新修的木臺之上,旗上用洪武體繡著:兵部右侍郎、薊遼總督劉;寧遠伯、遼東總兵李;薊鎮總兵王等等,共十余面在北風中招展,發出獵獵之聲。
高臺之西側,立著一個刑臺,木制的臺面,上面搭著一個架子,橫桿上綁著兩根絞索。絞索前方,還立著一根直徑一尺多粗的木樁子,邊上堆著一片漁網。
高臺的東側,鋪著一大塊暗紅色的氈子,此時上面站滿了厚毛為衣卻依然左衽,珠玉為飾扎著小辮的女真人。
包括海西王臺、葉赫部納林、輝發部拜音達哩、建州左衛覺昌安、塔克世、蘇克素護河部尼堪外蘭、渾河部理岱等等在內的百余名女真大小各部首領,在十月二十就到了撫順。
因這些部落之間,殺父之仇所在多有,地盤爭端無日不發,因此撫順城備御將他們都分散在各處居住,且嚴令不得出門,有在城中斗殺者,立斬。
今日典禮,這些人才走到了一處。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個依附于哈達部的小部族叫棟鄂部,其部長阿海在進入榷場大門時,看到了仇人完顏部的部長遜禮,當即抽刀要打殺他。
李成梁長子李如松,因功升參將銜,此際兼任寧遠伯勛衛。今日他負責彈壓會場,見阿海抽刀,立即派親兵將阿海在會場門口鬧哄哄的女真人群里面抓出,一聲斥罵,揮刀取下阿海人頭,命人高懸在大門之上。
放在一年前,李如松的行為足以引發邊墻上延綿的戰火,而在今天,包括能集兵五千的王臺在內,無一人對李如松抗聲。
隨即李如松宣讀薊遼總督鈞令,命所有參會女真人解刀入場。若再有斗毆等情,一律擒斬。眾酋凜遵,和自家侍衛一起紛紛解下佩刀,在明軍的引導下進入榷場,在東側紅氈之上,依照部族人口勢力,排隊站立。
在冷風中等了半個時辰,聽榷場外一聲號炮響,隨即馬蹄聲如奔雷一般遠遠而至。
又過了盞茶時間,身穿飛魚服,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同知李三泰騎在一匹白馬之上,帶著一隊紅色甲衣的錦衣衛騎兵呼嘯而來。
騎兵們進入榷場后分成兩列,中間留出一丈寬的過道。然后一起拔出腰刀,用刀背敲打刀鞘,整齊劃一。
在拍打聲中,榷場內的一小隊明軍解下腰間號角,齊齊吹響。號角聲中,一名錦衣衛旗官高喊道:“欽差大臣,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總督薊遼軍務兼理糧餉事,劉大人到!諸軍敬禮!”
場內明軍一起大喊:“參見督帥!萬勝!萬勝!萬勝!”
榷場門前紅影閃動,牙旗四面先入,隨即劉應節在勛衛護持之下,騎馬進入會場。
隨后旗官依次唱名,寧遠伯李成梁、遼東巡撫張兆,薊鎮總兵王臣等都騎馬魚貫而入。
重臣大將進入榷場之時,女真眾酋都在東側仰著脖子看。除了李成梁等武將他們見過以外,劉應節、張兆等文臣大員都是首次在女真酋長前露面。
只見這些文臣或身穿紅色蟒袍,或飛魚服、或斗牛服,一水兒的玉帶圍腰,袍子上面的花紋刺繡令他們目眩神迷。高高的烏紗帽下,臉色端凝,氣度雍容,漢官威儀盡顯,一些沒見過世面的虜酋見了,心中不由得起了自慚形穢之感。
一番禮儀過后,劉應節在木臺上居中,李成梁居左,遼東巡撫張兆居右,眾漢官武將分別在管帽椅上坐定。薊遼總督劉應節身后設一高桌,其上是六尺五寸高的大令旗,旗下為一尺九寸寬的木制臥虎令符,此即為可立斬四品以下的王命旗牌——赫赫威儀壓制的滿場鴉雀無聲。
薊遼總督劉應節今年五十八歲,雖然年長,但戎馬經年,身強體壯,聲如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