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四日收錢賣報,兩文一張的報紙當日即賣出五千五百份,且逐日增加。未到半個月,滿城凡是有鋪子的商家,近乎全數訂閱,有的大飯莊一家甚至訂十幾份,而報紙的總銷量最終穩定在一萬份上下。隨后蘇松、杭州等鄰近州府,商旅聞風而動,各家快船派出的代表,擠滿了南京日報社。
還沒等已經被震的失語的帝國南方士林反應過來,六月二十六,朝廷關于松江民變的處置終于到了南京:
董、周、高、王四家樹大根深的江南大族,因操弄民意,以民變脅迫朝廷,欲逞不軌的罪名,被錦衣衛江南局帶兵圍住,連根拔起。
此前四家雖然都被海瑞查了個底兒掉,但士林鼓噪之間,南京朝廷中也有呼應,欽差海瑞沒有拘押嫌犯,調查完了打了板子都放了。
在提心吊膽中等了一個半月,見朝廷一直沒有反應,各家都松了口氣——朝廷賦稅,仰給江南,看來朝廷優容士族,未必能下死手。更何況,現在江河之間,都在大興水利,我們知錯了,多獻糧、多出工還不行嗎?
于是江南大族,紛紛出糧出人,配合朝廷興修水利——同時多家族長告誡族人,朝廷因要維護興修水利大局,才有此次息事寧人,以后可不敢做這殺頭事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竟然是《皇明南京日報》開了清算的第一炮,等各家反應過來,想要有所反應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還手之力,連財產都轉移不出去了。
朝廷此番大動干戈,打的各大士族膽戰心驚。被抄家的四大家,瓜蔓眾多,和江南各族多有經濟往來,一時之間,江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周、高兩家倒也罷了,只是錢多,地多,有幾個進士舉人都沒有太大出息。董、王二族都是出了好多顯宦的名族,以“忠孝傳家、書香門第”在江南得享大名。董家僅在嘉靖朝就出了兩位侍郎,田連阡陌,堪稱豪富。
王家更不得了,王世貞此際為加銜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督撫鄖陽的重臣。其家源流于漢代名宦王吉,自漢代以降,名宦輩出;王世貞的父親王忬為嘉靖朝倒嚴先鋒,公論蒙冤而死。
王世貞在士林如同泰山北斗一般,和李攀龍、徐中行、梁有譽、宗臣、謝榛、吳國倫被譽為國朝“后七子”,執大明文壇之牛耳。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什么卵用,南京日報連篇累牘的報道之下,上述四家的罪行人證、物證全數曝光,對其家聲構成毀滅性打擊。
隨后,松江徐階徐老相爺在南京日報上發表的一篇署名文章,將四家往來勾連,并鼓動徐家牽頭民變的事兒都兜了出來——這反戈一擊直接把四家打落深淵,再無翻身之望。
圣旨加急到達鄖陽,直接將王世貞罷官,欽差還究問其是否對其家參與松江民變的事兒知情。王世貞接了圣旨,整個腦袋都是空的,直接昏迷倒地不醒。
到了萬歷三年八月二十,整個江南還在為“松江奴變”紛紛擾擾的時候,朝廷終于結束了對王世貞的審查,將之無罪釋放。等他從獄中走出,回到了蘇州太倉后,迎接他的是滿耳的哭嚎和滿眼的如喪考妣。
四大家族包括王家在內,所有參與松江民變的人員此際全數被拘押在南京等待判決,家產、田產近乎全部抄沒;所有五服之內的男丁,功名盡數被朝廷剝奪。
曾與犯事四家密切往來的各大豪族世家、文壇領袖,都如朱翊鈞所料,通通嚇呆了,鵪鶉般一聲不出。包括潘季馴協理治河大臣在內的各級官府,指揮全國各地豪紳,都如臂使指一般,沒一個敢陽奉陰違的。
讓這四家無比慶幸的是,在去年朝廷第三次拍賣鹽田時,各家都拿出些老本,拍了些鹽田在手;再加上朝廷對祭田不予抄沒,因此這些家還沒有人流落街頭。
鐘鳴鼎食的豪奢享受一朝盡喪,多年收集的金石、古董、藏書以及積攢在家中銀窖的海量金銀,全數化為浮云,都被錦衣衛搬入了皇帝的內庫。
而他們家族的遭遇,更令江南多家沒有參與鹽田拍賣的世族把腸子險些悔青。
......
所有這一切,讓王世貞始終處于恍惚之中——他時常想,可能明天一覺醒來,會發現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然而令他膽寒,每日都夜半驚醒的,并不是噩夢。而是每日在南京發行的《皇明南京日報》——次日即可用快船賣到蘇州。
輿論正在以泰山壓頂之勢橫掃,將江南此前所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所謂“士林清議”,全數掃入了歷史的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