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考驗的是財力,打仗就是打錢這個道理朱翊鈞非常懂。此際東西兩路軍盡管沒有與誰開仗,但大軍一動,糧草銀兩就如同淌河一般。
從鹽政改革開始,經過近十年的梳理,九邊糧荒已經得到根本性的緩解。在朝廷重手打擊和各種政策贖買的聯合作用下,從遼東到嘉峪關的邊墻之內,土地兼并的情況已經被根本性的逆轉,自耕農占據了糧田所有者的主流。
如此一來,雖未復開中之法,但朝廷已不復有糧草轉運之累。邊地官府只需正常收稅,隨后按朝廷指導價買糧實倉,各軍糧秣自足。
而塞罕壩之會后的兩年中,漢蒙兩地邊貿呈爆炸式增長,蒙古商販用收來的皮毛和肉類積極參與邊貿交易,使得牧民生活質量急速躍升。
鹽政改革后年產已達萬歷元年四倍還多的食鹽,又給草原上的肉類保存和長途運輸提供了可能。因為供遠大于求,鹽已經達到了朱翊鈞進行鹽政改革的初衷——便宜如土。
如此便宜當然會產生問題:承包鹽田的利潤已經低到了同等面積的糧食產出差不多,進而影響了整個產業鏈和流通環節的積極性。
萬歷九年開始,皇家鹽場已經開始生產不同包裝的精鹽,冠以品牌銷售。另生產不同用途的藥鹽,號稱宮廷秘方:例如有專門洗浴時用來擦身的浴鹽;有泡腳用的足鹽——高檔人絕不會將兩者混用。
腦洞一旦被打開,全國各大與鹽相關的商社就迸發出無限的創造力。例如刷牙的竹鹽以江南“一品松”為最,其中的淡淡松香和硫磺香氣最為時人稱道。另有川南產精鹽色如桃花,被稱為桃花鹽——格物院專家和報紙稱其富含礦質,最能養生,乃閨中最愛。福建、兩廣則有一種焦糖鹽,色澤棕黑,咸中帶甜,燒烤時若不用此鹽調味,檔次自然低一層。
不過數年,大明市場上鹽的品種已有百多種,令人瞠目結舌。但能夠消耗這些產品的階層使用量有限,多產出來的鹽最大的銷路還是工業和食品加工業。
肥皂、玻璃、鋼鐵冶煉這三大用鹽大戶消耗了大明如今鹽產量的三分之一,另有三分之一流入了食品加工業——隨著大量船只的下海,劇增的魚獲需要在船上直接進行腌制;同時,還有大量的鹽被運到的草原,進行肉食處理。
當某種產品極大豐富的時候,就會催生出新的產業鏈:例如糧食多了酒業發達,酒價便宜買酒者多,又進一步促進了酒店娛樂業的發展和酒業運輸流通環節的效益增加——這就是產業鏈的乘數效應,朱翊鈞在黨校培訓過。
而每一項基礎產品的誕生,就會滋生出一條新的不斷擴增的新產業,他們在十六世紀末的大明仍然遵循基本的經濟規律:在價值、商社、供需和空間幾個維度上生長,吸納著人口,創造著財富,強化著聯系,并催生新的思想和意識形態。
現階段的朱翊鈞,主要精力就是通過格物院催生著基礎產品,呵護著它們轉化生長出來的產業鏈幼苗,斬斷權力伸向它們的黑手,并不斷的豐足令其壯大的土壤。
但皇帝也有管不到的地方——例如氣候。萬歷十三年三月至四月,北直隸、山西兩省只下了兩場雨,大旱籠罩了帝國的北方。各地申請賑濟的奏章雪片似來,張四維領銜的政事堂甫一上手,就進入了應急模式。
截止到四月三十日,大地積蓄的水分已經被完全蒸發,禾苗枯萎、田野干裂,運河通州段已經斷航,商民俱苦不堪言。
幸得如今的大明不缺糧,且工商大興后北直隸民眾手有余財,尚未出現大規模的饑民嗷嗷待哺之狀。但看著紫禁城內河和西苑不斷下降的水位,朱翊鈞還是憂心忡忡:小冰河帶來的氣候異常已經初試威能,自己與張居正勵精圖治十三年后能否頂得住天意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