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不講——前天,離這里二十里地,發現了露天大煤礦!三尺土下面全是煤。我們商社召管事和監工!認字兩千以上的每月五兩,不認字的每月三兩,現銀!簽了合同,先給兩月薪水!給房子,給女奴伺候!漢、苗統統不限,只要是中國來的就行!”
說完這些話,那漢子彎腰從竹筐里抓出一把銀豆子,攤開手掌道:“瞧好了啊,這是半兩一個的銀豆!簽合同最少給十二個!”見那銀豆子嘩啦啦從他手中又落到筐中,人群里哄得一聲,一下子炸開。
這東西吸引力太強悍,比此前海灘上那些光動嘴的說服力強了太多。這一船下來的三百多號人有一個算一個,紛紛喊道,我愿意去!
那管事見狀得意一笑,拿著鐵皮喇叭喊道:“認兩千字的站我左手邊,能認一千字兒的站中間,不認字的站右邊!我們這里要面試的,可不敢撒謊啊!”
然而,除了寥寥幾個人互相瞅著站了出來,現場烏泱泱的一大群都站在這管事的右手邊。
魯王府的管事很容易就看出來,站出來那幾個也不像有底氣的樣子,估計這幾個家伙認識幾百字就了不得,這是出來碰運氣——一旦面試題簡單呢。
黃易升這時候險些悔青了腸子。《南京日報》銷售渠道早已經鋪到桂州好幾年,自己做工的時候特別愛聽識字的工友讀連載小說啥的,當時也確實動心了要識字。但城里識字班是收學費的,黃二舅當時一念之差!
現場諸人,有他這想法的肯定占了多數。尤其那幾個站出來的家伙磕磕巴巴,連蒙帶猜的讀了一小段文字后,拿著銀豆子簽合同的場景,如同滾燙的烙鐵在現場眾人的心中燙出一道深刻的印痕。
等識字的簽完字按了手印,那管事的將合同收起道:“管事兒的就這幾個,下面開始召監工!要身強力壯,年輕的光棍!”
黃易升聽了,看向陳阿生道:“阿生,快往前擠!”陳阿生聞言使出氣力,晃開膀子,很快帶著便宜二舅擠到隊伍前方。黃易升一邊彎腰跟著往前擠,一邊狠心將自己嘴唇上方本就稀疏的兩撇胡子硬生生揪了去。
雖然揪掉胡子后,上嘴唇有些血珠,但負責招聘的鄧家管事好像比較認可黃易升這份狠勁,也給了他一份合同。這樣,甥舅兩個就算加入了“廣寧煤業”,成了兩名手持皮鞭的監工。
......
培訓的時間很短,隨著龔顯大帥向后方不斷運送阮朝的俘虜,這廣寧煤業也很快開張。那魯王府的管事并沒有說謊,這些被切掉大腳拇指的奴工用鐵鍬向下挖三尺,就看見了烏黑油亮的煤。
陳阿生的工作很簡單,他和其他九個監工負責一百五十奴工,這些人的命運就掌握在他們手中。
監工們身后,有魯王雇傭的打手——其實是鄧子龍以前養的家丁,負責安全保衛工作,這些人手中是有萬歷十四型鳥銃的。
揮出第一鞭子的時候,憨厚的陳阿生感覺刺激中夾雜著更多的是害怕。當他揮出第二鞭的時候,那俘虜痛苦的哭泣,讓他險些扔了鞭子,扭頭從這里跑出去。
當他揮出第十鞭的時候,對這些奴工幾乎沒有了憐憫之心。畢竟,這些人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言語,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露著兇光。
當他記不得自己已經打了奴工多少鞭子的時候,陳阿生和被鞭打的人都已經徹底麻木。
對陳阿生來說,鞭打奴工是一份工作;對于苦難的奴工來說,被鞭打是一種宿命。雙方對自己的人生定位完全準確,從而都找到了靈魂的支點,并不再為此感到痛苦。
只有在聽到黃二舅那充滿鄉音的叫喊時,陳阿生那鐵石一般的心腸才會軟下來,用鞭子在空中打出一個脆響,而不是抽打在一個懶鬼的后背——就是陳阿生最大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