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姨娘對女兒溫柔的時候不多,都用在傳授她針線手藝時候,絨球簡單,九姑娘學得最快,也做得最好。
去年天剛熱起來,太太娘家送來數匹上等薄綢,正屋便急著要做夏衣,炫耀似地全送到晴姨娘院里。妾侍眼紅又不敢聲張,庶女悄悄存了心眼,仔細計算尺寸,從邊角裁下一段漂亮的石榴紅,藏在自己枕下,想給姨娘做鞋面。
她還不太會納鞋底,頂針用不好,不小心總是扎破自己的手指,也怕人多眼雜,被發現了要大禍臨頭,遲遲沒動工。那料子光鮮亮麗,摸著也滑軟,她想最晚到新年,可以將鞋子做出來,送給自己的姨娘。
絨球才做了兩朵,天色剛暗下半寸,女孩沒等到姨娘,也不見人送晚飯,卻被烏泱泱闖進來的仆婦押了出去。
正屋前頭院子里,沒出嫁的幾個嫡姐坐在秋千上,大門當中擺了藤椅,太太和自己那位生父左右端坐,下首還有三三兩兩眼生的女子,眼神從每個人臉上來回打量,好像是男人新收的侍妾通房。
而一切的核心,顯然是院子正當中的晴姨娘,面朝地被粗粗的麻繩綁在條凳上,發髻散亂,鴛鴦釵掉了一支,另一支被碎頭發勾著,半掛在腦門,額角還撞破了一塊,染著血跡。
“姨娘!姨娘!”
女孩嚇得直哭,扭開婆子撲過去,拼命搖晃昏過去的晴姨娘。旁邊站著兩個小廝,手里都拿著大棍,晴姨娘身上皮開肉綻,衣裙被染透了半邊,鮮血微微凝固,黏在布料上,色澤陰沉,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絕望氣味。
正房太太面色鐵青,反而是男人看見九姑娘來,愈發焦躁,起身背手來回踱步,根本不愿多看自己的女兒和小妾一眼。最奇怪的是那幾個嫡出的小姐,這樣見不得人的場面,太太居然會讓她們來。
“太太掌管全家,日夜操勞,做妾的不守婦道,不能為主人主母分憂,還存了歪心思,整日想著勾引老爺,合該打斷了腿趕出去,以正家規。”
嫡妻端著架子,不自己說話,全讓陪房婆子做惡人。秋千架上嗤嗤嘲笑,幾位嫡姐紛紛落井下石,說九姑娘也不老實,有其母必有其女,保不齊還想著以后勾引姐夫,壞她們的姻緣。
“長相就狐媚,和她姨娘如出一轍。父親、母親,女兒拙見,俗話說斬草要除根,要罰便將她們母女一并罰了。”
是行四的那個姐姐,不過中人之姿,矮矮的個兒,臉上還有細細雀斑。
才五歲的九姑娘不知分辨,也無從辯起,事情是晴姨娘做的,她當時阻攔不了,現在也要跟著接受后果。
長街的磚石冰涼,母女兩個像破抹布被隨意丟出來,沒有一件足夠御寒的衣裳。晴姨娘吊著半口氣,這下倒是記著了捉緊女兒的手,無論如何不肯松開。九姑娘又冷又餓,心里還想著什么都沒能帶上,可惜了那塊好綢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