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踏燕的眉角輕輕一挑,臉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他不是笑面虎,對他來說,笑不是什么謀略武器,而是一種經歷過漫長的時間磨礪,已經融入他生命當中的本能。
裴踏燕在被裴嫣嫣收養以前,并不姓裴。有一點,他和燕破岳還有些相像,他的父親也是一名退伍軍人,而且也曾經兄弟遍天下。
那個被他曾經喊為“父親”的男人,也曾經為人處事磊落大方,從部隊退伍后返回家鄉,做起了生意,也混得風生水起,是十里八鄉公認的能人,無論誰家有什么紅白喜事,甚至是婆媳之間產生矛盾沖突,都會請他去幫著照料。
多年未見的戰友來了,裴踏燕的父親總是好酒好肉好好招待,無論對方待多少天,他都毫不在意。可就是這么一個對戰友能貼著心窩子說話,只要誰需要幫忙,就會毫不猶豫慷慨解囊的男人,卻被多年未見的戰友用一個高回報零風險的投資項目誘騙得投入所有身家,甚至為此四處借債,最終被騙得傾家蕩產。而那名在部隊時和父親同班,睡在同一個屋檐下,在同一口鍋里攪食吃的戰友,也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父親從此一蹶不振,他天天借酒澆愁,一喝酒就會喝醉,一醉了就會發酒瘋鬧事,成為人人躲避不迭的“禍害”。父親原來對參軍的經歷那么自豪,可是當他被騙后,哪怕是在電視上看到穿著國防綠的身影,都會暴跳如雷,把家里砸得滿地狼藉。
巨額欠債,隔三岔五就會有人催債上門,家徒四壁,還有一個天天借酒澆愁,再也沒有了上進心的丈夫。面對這樣的一切,那個生了裴踏燕,雙方之間有直系血緣關系的女人,忍受了兩年,終于選擇了一個四五十歲、頭頂都禿了一半,據說還有兩個孩子的男人離開了。裴踏燕那個曾經的父親,面對這一切根本沒有去嘗試挽留,而是瞪著充血的眼睛,追在那個禿頂男人身后,索要什么“賠償金”。那個男人一臉鄙夷地拉開隨身帶的皮包,將厚厚一沓鈔票隨意丟出去,裴踏燕曾經的父親就像狗一樣撲到地上飛快地撿拾。
半年后,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裴踏燕曾經的父親沒有回來。第二天早晨,當村子里的人踏著滿地的鞭炮紙屑,穿著新衣裳出來四下拜年時,他們在村邊的小水渠中,看到了臉上已經結了冰碴兒,心臟早已經停止跳動,懷里卻依然抱著一個空酒瓶,用“賣”老婆的錢把自己活活喝死、凍死的男人尸體。
在埋葬那個他稱為父親的男人的葬禮上,裴踏燕沒有哭。在那個男人頭七過后,裴踏燕背著一個小小的包,捏著那個和他有直系血緣關系的女人悄悄給他的字條,走出村子,走進了城市。
裴踏燕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講過后面的故事,他也拒絕去回憶。總之,兩個月后,在那個城市的街頭,多了一個流浪的孩子。沒有多久,這個沒親沒故的孩子就被賊頭看中,用一張芝麻餅誘騙到賊窩,賊頭把半塊肥皂丟進倒了半盆開水的水盆里,要他用食指和中指把肥皂從水盆中夾出來,而且動作一定要快,否則手指就會被開水燙傷。
就是在賊頭的教導下,他學會了察言觀色,他根本不需要懂什么心理學,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為了生存,他自然而然擁有了透析人心的本領。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學會了用笑容面對一切。
在偷竊失手被抓,被失主痛毆時,他會揚著一張笑臉,笑得比任何時候更燦爛;被賊頭丟進小黑屋三天三夜,除了水什么也得不到,在被人拖出來時,他對著賊頭揚起的第一個表情,依然是笑;他餓了會笑,他疼了會笑,他被人打會笑,他不停地笑,他用笑容面對任何人和任何事。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對有些人來說,孩子的眼淚與哀求,非但無法換來同情與憐憫,反而會讓他們更加興致高昂對著一個傷痕累累的孩子的身體,傾倒更多的暴力與傷害。只要他不停地笑,對外界的刺激沒有任何反應,時間長了,那些人自然會覺得無趣,不再理會他這個傻瓜。試問,又有誰喜歡對著一塊石頭拳打腳踢,又有誰會無聊地對著一塊石頭不停吐口水,自說自話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