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兩位老儒總結全文,表示從前,五帝繼承三皇,三王追隨五帝,皆遵循古道。秦朝違背了這個理想,才會二世而亡,新室則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所以值得稱美。
“天子之新政,不僅上承天意,也繼承了圣人之道,雖有跳梁小丑阻礙大勢,但終究是要實現三代之治的。”
他們現在絕對不會想到,新朝竟一世而亡,較之秦之劇而更劇,哪里美了?
第五倫還在那感慨,卻不料下一句竟是要眾人將這文章抄下來,回家好好誦讀。
抄完之后已到下午,第五倫偷瞄景丹,景孫卿臉色也有些怪,只對第五倫搖搖頭,看來他的感觸差不多。這些話也就騙那些讀書讀傻的人,對從基層一路趕上來的景丹而言,就是個笑話。
等總算結束這堂政治課后,第五倫摸著發酸的手腕,出來忍不住問王隆:“這文章文采飛揚,文山可知是誰人所作?”
在第五倫看來,文筆確實華麗鋪陳,但通篇都是阿諛奉承的嘴臉,全然不顧事實,作者一定是王莽的御用文人吧。
王隆倒是不覺有異,自然而然地笑道:“伯魚難道不知?十年前作這《劇秦美新說》的,正是揚雄啊!”
……
今日郎署之行,倒也不是全無收獲,第五倫領到了自己的官袍和印綬,代表中級官吏的銅印黃綬掛在全黑的皂袍上,倒是很有精神。
從今天起,他就是三百石郎官,又稱之為“下士”。
新朝官吏等級分明,效仿周時制度,從最高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加上附城為諸侯。中二千石曰卿,二千石曰上大夫,比二千石曰中大夫,千石曰下大夫,六百石曰元士,五百石曰命士,四百石曰中士,三百石曰下士,秩百石曰庶士。
算下來,一共15級,第五倫才是2級小官,在這座官階金字塔處于底層。
而揚雄,曾經爬到過比二千石的中散大夫,還作為王莽的御用文人,為他取代漢朝唱了不少贊歌。
只是,這十年間究竟發生了什么,讓這個本該在新朝混得不錯的文人丟了飯碗,如今孑然一身,家徒四壁呢?
帶著疑問,第五倫不由看向他家堂宇,揚雄又來了,正一邊蹭著酒和飯食,一邊與慕名而來的王隆聊辭賦。
王隆剛來拜訪,奉上自己的前作《秋菊賦》,表示要向揚雄學習,也寫一些體國經野,義尚光大的鴻裁雅文出來,流傳后世。
揚雄卻神情復雜地看著這后生,搖頭拒絕:“辭賦者,童子雕蟲篆刻也,壯者不為,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寫賦了。”
這時仆從第四喜端著飯食上來,嫌棄揚雄不請自來,遂無情戳穿了他:“揚翁,這不對罷,我怎么經常見,有好事者載著酒肴來向你請教游學時,你從未拒絕呢?”
這話讓揚雄老臉一紅,他這幾年處境艱難,而除了一身學問又身無長物,只能靠“賣知識”來混點酒錢,吃人嘴短嘛。
但那些所謂的游學弟子,不過是沖著他文名而來,利用完就斷了交情。唯獨來自巨鹿的太學生侯芭比較實誠,一直對揚雄以師待之,每隔幾天就背著糧食,來替他清掃院落。
王隆對辭賦太過著迷,怎肯放過這“司馬相如后第一人”,錢他家有的是,遂表示,愿意帶著束脩和美酒再來拜訪,希望揚雄能收他做弟子。
聽到“酒”字,揚雄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神情變得十分猶豫。
他雖然老來貧賤,卻也不是沒有機會掙錢。當年撰寫《法言》時,蜀中有富人愿出十萬錢,就希望在書中留下名字。揚雄斷然拒絕,說富人無義,正如圈中的鹿,欄中的牛,怎么能隨意記載呢?
可此一時彼一時,肚子里的酒蟲不饒他啊,揚雄最后只能長嘆息道:“既然君子心意至誠,我便隨便指點一二罷。”
“我其實沒什么天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