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后,豬突豨勇們才有了每日固定的糧食,從長陵到鴻門也沒那么遠,死亡率低了不少,但至今短短兩個月,依然掛了近三百。
原來,在他們歷經艱辛到達鴻門大營后,本以為能得到給養和休息,殊不知不過是到了另一個地獄。
第五倫是去巡視過的,屋舍是茅草屋頂的棚子,四壁幾乎不存,大約有七八十人躺在棚內的木板上。只有幾個人占據最暖和的位置,蓋著舊羊皮裘,裹著被褥,他們是什長伍長。
普通小卒則全無被褥,只用些干麥稈鋪點蓋點,說好的冬衣變成了單薄的夏服,兩個月前發的鞋履早就破得不成樣子了,光著腳或只有草鞋,為了取暖,盡可能緊緊挨在在一起,但有時候睡著睡著半夜醒來……
你會發現身邊的老鄉已經涼透了。
那些最瘦弱的人則被扔在角落里,猶如堆砌的尸體,他們病得太厲害以至于不能起床大小便,拉撒全在原地,導致糞便狼藉,臭氣逼人。
朝廷發下的糧秣是足數的,但經過不同系統的官員、軍吏層層扒皮后,已所剩無幾,食物是每人每日三分之一斗摻入沙土細石的粟飯,往往連這都沒有,改成稀粥。
宣彪切齒道:“官吏還在慫恿強者奪取弱者口糧,故意讓他們死去,每天一早,吾等都要抬出去幾具尸體……”
第七彪入過軍伍,在一旁道出了原因:隨著不斷的非戰斗減員,官吏們一來能得到大量空額,二來將弱者淘汰。
他不甚在意,笑道:“反正是無用之人,等開拔前線時,彼輩也會在路上死掉,必死,不如早死,還能少受點苦。”
第七彪這話讓宣彪再度憤慨起來:“荒唐!既然無用,當初征丁時為何要逼迫眾人來此,難道就活該死去么?”
第七彪不以為然:“征少了湊不足數啊,從前漢開始,皆是征一千活五百,故而只能多征。”
宣彪剛想反駁,卻感到一陣無力,只能垂淚。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全因同行的人看在父親的份上一路照顧,忍著餓將不多的口糧分給他,他們如今所剩無幾。
人命?消耗品而已,就跟一起被征發的騾馬畜生一樣,甚至還不如。
聽完宣彪的遭遇,第五倫久久沉吟了,若不入行伍,他是不會有切身體會的,半響后只喊了宣彪的字:“伯虎,來做我的書佐吏吧。”
“如此,便不必再挨餓。”
宣彪沒說話,只是頷首應下,他最初入營時,那軍候戴恭也想挑他做書佐,卻被宣彪拒絕。當時他還寧折不彎,對惡吏不假顏色。
可現在……有口吃的就行,什么尊嚴,什么骨氣,統統都后往后靠!
豈料第五倫卻還記得他當初說過的話。
“半年前的伯虎,言行里都想做一個義士啊。”
宣彪抬起頭,發現第五倫滿臉肅然,絕非出言折辱:“我看得出來,汝父對世道心灰意冷,但你的血卻還熱著。”
然后就被現實毒打了,明白這季世,連活著都不容易。
“吾等人微言輕,區區一個軍司馬,暫時改變不了天下。”
“但卻能改變這小小營壘!若是惡有距離,吾等至少能將它從百步,拉回到五十步。”
第五倫審視宣彪:“伯虎可愿助我?”
宣彪的手有些抖,他喝干了手中熱水,重重下拜道:“諾!下吏愿與軍司馬幽明共心,蹈義陵險,死生等節!”
……
“吾乃第五倫,字伯魚,與諸君同是列尉郡人!從即日起,便是本營軍司馬!”
第五倫于次日朝食之前露面,站在臺上對大冷天被聚集起來的豬突豨勇們喊話。
和昨天一樣,眾人仍是污穢、混亂、擁擠,士兵們衰弱憔悴,他們的衣服像破布條一樣掛在身上,冷漠地看著第五倫,如同一群乞丐,看著一只頭昂得高高的大公雞一清早在那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