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睦王皇后一巢五雛,四子一女,如今四子死盡,只剩下王嬿孤零零留在世上。
醫者們說,是狂疾和多年落下的疾病害死了王安,朝廷官方對外的宣言亦是如此。
但王嬿卻知道,真正嚇死王安的兇手是誰。
回定安館的路上,黃皇室主目光瞥向龍首山頂的王路堂,哪怕又失了一個兒子,皇帝依然在徹夜達旦地處理政務,他不會停下來,也不敢停下來。皇后、廢太子、新遷王的死,都無法動搖王莽的決心。
“是你殺了他,就像殺死伯兄、仲兄、季弟和王宗一樣。”
王嬿過去對父親只是怨,怨他將自己推進宮室的旋渦里,讓自己身份如此尷尬。
可現在,卻是又怕又恨!
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遭了毒手,又恨他虎毒食子。
王嬿有些明白,母親臨終前糊里糊涂說那兩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他已不是吾良人王巨君,巨君絕不會如此絕情。”
“汝等,亦非其子女。”
是啊,年少記憶中,那個和藹慈祥,說話輕聲細語,始終愛護家人的父親變了。從漢哀帝登基,第一次從巔峰滾落,灰溜溜回到新都就國時起;從他重新大權在握,野心滋長開始。
兒女們,純粹變成了工具,就像這天下億萬生民般,不過是通往理想道路上的祭品,命如草芥,棄如敝履。
王嬿暗道:“永遠懷抱不放的權力,才是他的妻妾。”
“那早就支離破碎的三代之夢,才是他的兒女!”
……
一個月內,皇后及兩位皇子先后逝世,蒼龍闕上的黑白唁布剛摘下來又掛上去,出殯一次接著一次,文武百官都頗為戰栗,甚至有人覺得,這是天絕新室的征兆。
畢竟王安一去,皇帝已經沒有活著的嫡子了,好在他還有許多孫子,一共五位尚在人世。
都是王宇之后,王宗的兄弟,王莽看到他們就會想起逆子逆孫的事來。
但朝廷畢竟得有皇嗣,哪怕不立太子,光扔在京師也能讓人心安,畢竟前漢之所以衰滅,很大原因出在成、哀、平三世絕統上,前車之鑒不可不察。
這便是五威司命陳崇讓孔仁寫奏疏的主要內容了,孔仁提及,王莽在遙遠的前隊新都,其實還有幾對兒女,都是他為新都侯就國那幾年間與妾室所生,兩個庶子、兩個庶女,今皆成年。
陳崇授意孔仁請命,認為前隊新都毗鄰綠林山,如今荊州綠林盜匪出沒,皇子皇女長期在外不太安全,應該派人將他們接到常安來就近安置。
這便是陳崇謀劃數年的大計了,皇帝不可能真統治三萬六千歲,遲早有一日會山陵崩塌,到時候不管是太子還是王宗繼位,他們都有自己的班底,且與自己這“孤臣”不太對付。一旦新君上臺,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怕逃不過漢初時酷吏郅都、寧成的下場。
陳崇思量后覺得,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投資看似不可能的人!
比如留在新都的兩位庶子,陳崇自己就是南陽人,天然與他們親近,若能讓其中一個上位,便能化險為夷,甚至一舉躍上權力巔峰。
“立國家之主贏幾何?曰:無數。”
陳崇就想做大新呂不韋,嘗一嘗號令天下的權勢,若能如此,縱冒五鼎烹的風險也無妨。
而這奏疏上后,盡管王莽對兒女的感情有些不尋常,但政治影響亦是要考慮的,于是便欣然采納,讓人替已死的王安寫了一份請命遺書。
“臣新遷王安叩首再叩首,庶子王興、王匡等母雖微賤,屬猶皇子,不可以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