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馬援挪開了目光,看向伏湛。
“恒、衛既従,大陸既作……《書》不管讀多少遍,都讓人受益匪淺啊,久聞伏惠公之名,敢問我說得對么?”
“將軍所言不錯。”從始至終,伏湛依然端坐在案幾后,抬著一對大眼袋看向他,渾然沒有畏懼。
“漢高皇帝年邁時也曾說過,吾遭亂世,當秦禁學,自喜,謂讀書無益。”
“自踐祚以來,時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
“朝聞道,夕死可矣,將軍讀書,還不晚。”
馬援搖頭:“伏惠公愿意教?”
“子曰:有教無類。”伏湛朝馬援作揖:“只要有心向學,誰都能讀《書》。”
“善,一言為定。”馬援哈哈大笑,言罷竟收了刀,轉身帶著一眾兵卒離去,還讓他們帶上了屬正府的大門,又令黃長守好這里,勿讓亂兵侵犯。
同行的門下吏和軍官糊涂了,他們還以為是要跟著馬建軍來屬正府興師問罪,怎么卻是虎頭蛇尾呢?
倒是黃長在那嘖嘖稱奇,感覺這堂課,自己受益匪淺:“高,實在是高!”
首先是那伏湛,你以為他木訥古板?無能確實是無能,但黃長仔細思索后,才發現這是絕頂聰明的人。
“不戰,是因為自知河內弱旅,難敵魏地強兵。”
“不降,是因為降官太多,他降了也不會得到太好禮遇。”
“不走,是因為新朝大勢已敗,河對岸赤眉肆虐,連老家都回不去,倒不如河內安全。”
“不死,是因為這一死,就成了給新莽殉葬,日后勢必為人所污,死人可沒法辯解。”
“不和,是因為他沒有任何底氣,蔡茂等人早就將河內賣光了,你當他不知?”
“不守,是不希望產生流血,殃及百姓,蒙了惡名。”
伏湛散盡自己的俸祿給分給城內民眾,加上他一貫懷柔的治郡手段,在河內人心中地位很高。
再加上兵臨城下還弦歌傳書依舊的架勢,這種情形下,馬援若敢傷他,肯定會被那數百弟子口誅筆伐,同時大失民心,那么魏兵自稱來“保護”河內,以及舉著第五倫安民大將軍旗號,效果就大打折扣。
于是馬援就沒法對伏湛動粗了,只能借著挑《書》而讀的對話,替第五倫招攬伏湛,此人是名宿大儒,在士林享譽頗高,若能給第五倫站臺,做個裝點倒也不錯。
而伏湛不卑不亢地應諾,一場交易就此達成,雙方還都保全了雅致體面。
黃長還在回味這場交鋒,門下吏們則沒太聽明白,反正他們里黃長最聰明,他說厲害,那就是真的厲害。
也有人說道:“那是遇上馬將軍看似粗獷,實則心思細膩,知文守禮。若遇到第七彪那等莽夫,這伏湛如此做派,豈不是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