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湛卻是被第五倫說中了,確實是替樊筑等人求情的。
他說道:“孔子之徒原思為宰,得粟九百斗,推辭不要,孔子則說,毋要推辭,若是覺得多,便分予鄰里鄉黨!”
“大王起兵時,五陵豪杰群起響應,這些都看在我眼中,如今雖有一二不明,但又何必群連而誅之呢?”
今天的事懂的都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第五倫麾下的活兒太糙,連張湛這老實人都有點看不下去了,他是站在鄉黨的角度,覺得第五倫才打贏劉伯升就“過河拆橋”,五陵鄉黨豪強一口氣打掉三十多家,有些過分了。
但劉邦面對背叛他的老家豐邑人,也不見得有好臉啊。
好學如第五倫雖然不鉆研五經,但現在也能和讀書人以儒經問答了,遂搖頭道:“關于鄉黨,論語里還有一段話說得好啊。”
“子貢問,若有一人,鄉黨皆愛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第五倫點著張湛道:“張公就是鄉黨皆好之者。”
張湛是老好人,跟誰都和和氣氣,沒有過硬的手段,鄉黨豪強當然喜歡這種除了道德說教其他不會的軟柿子了。
張湛聽出第五倫言語中有譏諷,也不氣,只道:“但子貢又問,若有一人,鄉黨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如此看來,大王欲做鄉黨皆惡之者?”
第五倫笑而不答,乘著天還沒全黑,他指著長平館外頭道:“那邊就是涇水故道,子孝公應該還記得當年的水患罷?”
這就是第五倫當年遠眺過的地方,改道后的涇水河床像一道扭曲的丑陋傷疤,將世界一分為二。七年過去了,毫無變化,河道這邊還是豪強的良田美宅,另一頭仍是滿目瘡痍,只是荒草長了許多。
“當年,關中大霖雨,京畿水平地丈余,涇水大溢,郡北數縣受災。”
“那邊原本是一片富庶的農田里閭,卻被改道的涇河所侵。大水一沖,幾十個村落、數千頃地毀于一旦。”
“倒是豪右們未曾受損,只因他們提前在瀕河處修了土垣,大水不能入,便席卷沒有堤壩保護的窮閭民戶,上萬人流離失所。”
張魚、朱弟,就是在那時候淪為孤兒的,也難怪張魚這次構陷豪強頗為積極。
張湛默然了,他當然記得,當時自己初至郡,前任留下了虧空,郡倉余糧不足五千石,只能挨家挨戶懇求豪右,說服他們各自出點糧秣,但最后只是邛成侯家出了一千石,其余各家,最多出了百余石,甚至有不肯拔一毛者。
這點糧自是杯水車薪,賑濟出現了巨大的缺口,就在饑民們餓得拔樹皮,準備流亡時,各家豪右似乎良心發現,紛紛派人帶著糧食游走在受災貧民中,表示愿意將糧食借給他們。
當然,是高利賒貸,借一還二,甚至還三。
于是失了家園田地,又身負借貸的百姓,就只能與各家豪右簽了契約,做了佃農賓客。
當然不是奴婢,這是繞開了新莽的王田私屬令,沒有產生買賣,卻能變相地吞并人口。
張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回過頭災民和郡尹還得感謝這些豪右的“義舉”呢!
“子孝公當他們是鄉黨,但當是時,彼輩念過張公和災民們的同郡之誼么?”
第五倫一下子戳破了張湛口中的“鄉黨之情”之虛假。
“新莽覆滅時,張公卸任歸家后,彼輩就更是沒了限制,一發不可收拾。”
第五倫冷笑著數落起這些落馬豪強這幾個月干的好事來。
“彼輩確實響應了我,但之后就開始作壁上觀,我打常安他們看著,我擊田況、御劉伯升他們看著,這時候眾人在做何事?兼并和擴充奴婢啊!”
豪右們被新朝壓制了十五年的兼并**,在王莽出奔后爆發了,看著渭南豪右動不動就占縣、鄉以為私產,渭北的眾人也羨慕啊,也紛紛撿起了十多年前的老手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