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倉坐落在敖山之上,雖名為山,其實只是個稍稍高出地面的臺地,倉城也頗為簡陋,為秦朝時所筑,周長不超過兩千步,每面城墻上連一千人都站不下。更糟糕的是,這地方在新末時燒毀過,馬援不過是利用殘垣斷壁再起墻基,間或能看到煙熏火燎的痕跡。
這區區數丈之高,無法讓敖倉城中的守卒,在無邊無際的赤眉大軍涌來時更有安全感。
“敖倉是釣魚用的餌,這餌要能引誘赤眉來吞,卻又不能真讓其吃下,所以須得一虎將鎮守,舍諸君其誰?”
這是馬援的將令,虎威將軍張宗臨危受命,他在望樓上遠眺,卻見來犯之敵無邊無際,因為距離關系,望上去似乎只有螞蟻大小,然而滿山遍野都是,他們淌過溪流,將廣武山與鴻溝之間這短短十余里平川擠滿,還有更多的人正在從遠處奔來。
“真像一群飛蛾啊。”
張宗不由如此感慨,而敖倉及其內的糧秣,就像黑暗中的燈燭,吸引蛾群瘋狂飛撲。
等到敵軍稍近,張宗注意到,赤眉軍穿著五花八門的衣裳:冬衣、夏衣,甚至是婦女的深衣,剪短裙擺套在身上,一件件裹在一起御寒,手里的兵刃也多種多樣。
但他們都有一個共通之處:額上兩抹紅眉,根據不同的喜好和習慣,或以畜血,或以紅壤,甚至用人血!
再仔細觀察,發現赤眉前鋒披甲率居然不算低,聽說他們橫掃中原,又擊敗了綠林許多個諸侯王,身上的甲兵基本靠繳獲,所以才五花八門,但穿戴日久,殘破不堪卻不曾用心補綴。
反觀魏軍,靠著河內、邯鄲源源不斷產出的鐵,甲衣基本都是統一樣式,漆色尚新。
單論硬件條件,魏軍無疑比赤眉強許多,如此也能稍補人數之不足,但張宗擔心的是……
“國尉分給我的兵,和他們身上的甲一樣新!”
馬援的麾下,是以一萬名參加過河北戰役的老兵打底,分批征募的,加入最晚的甚至連毛賊都沒剿過,才練了三個月就拉上戰場,全塞在敖倉守備。
張宗也只能對校尉們耳提面命:“不要諸君與赤眉正面決于平川,只需要依托敖倉小城,拖住敵軍數日,若連這都辦不到,可對得起這數月以來的飽食?”
近水樓臺先得月,敖倉里糧食充足,共有一百五十個土倉,理論上能儲糧一百到兩百萬石,如今才裝了不到一半,當然不會餓到鎮守者。
赤眉也明白這點,攻守雙方都默契地避免使用火攻。
赤眉軍遠射武器有限,很難殺傷城墻上的魏卒,只要從剛交戰的驚慌中緩過來,正面威脅其實沒那么大。但他們的背后,軍法官們卻頗為眼尖,有“臥虎”之稱的董宣奉命督戰,這位軍正鐵面無情,帶著一群負劍的軍法官巡視每一面城墻,任何退縮懼戰的行為都會被揪出嚴懲。
這不,董宣就盯上了弩兵營中一個小卒,他隨著袍澤動作,一起頻繁舉弩,卻每次都不射。
董宣看到了問題,但他不動聲色,董宣學的是律法,很吃戰國法家那一套,韓昭侯罪典冠典衣的故事,他耳熟能詳,并深以為然。
身為一整個師的軍正,他管的是校尉及其旅、營的各級軍法官,若越過他們去抓一個小兵的過錯,就好比管典冠、典衣的三服官直接去給韓昭侯披衣裳。
“下吏去管職責之外的事是越權,上司直接管下屬之事亦是越權。”
董宣握緊了執法的劍,目光在那個濫竽充數的弩兵和奉命監督那塊區域的軍正丞間來回挪動,最后究竟是砍一個,還是撤一個砍一個呢?
虧得軍正丞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弩兵被揪下來,在城墻根臨時受審。
“為何不射弩?是弩機壞了?”軍正丞似是感受到了董宣逼人的目光,對這小兵頗為嚴厲,若是如此,那小兵不及時上報,依然有過錯,卻可不必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