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赤眉殺到附近,將豪強趕跑,塢堡打下,開倉放糧,小季生平第一次吃了飽飯,還嘗到了羊肉的滋味,又怕豪強回來報復,從那之后,一家人便跟著赤眉輾轉。
對他而言,曾經的生活一片黑暗,只有入了赤眉后,才有了些光彩,才值得被記住。
赤眉軍中有很多這樣的少年,樊崇將孤兒都收在身邊,許多人是逃出來的奴婢,記不清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有人追隨父兄加入赤眉,在親眷死后,用他們的血染了眉毛。
楊音聽得心里酸酸的,他麾下也有不少這樣的少年,可三場仗下來,全沒了,死的死,散的散,馬援手中,可謂血債累累。但正因如此,楊音才得勸勸樊崇。
走到樊崇所在時,楊音發現,樊大公居然在睡覺……
樊崇自南下進攻馬援以來,已經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此刻便躺在一卷草席上,用一堆臟衣物做枕頭,鼾聲震得隔十多步都聽得到。
直到楊音使勁拍著他那滿是絡腮濃髯的臉,樊崇才睜開眼,而他問楊音等人的第一句話便是“戰況如何”?
楊音與他說了馬援橫吹激勵士氣的事,誘敵失敗后,赤眉又發動了兩次攻勢,都無功而返。
但楊音更關切的是另一樁事:“從昨日起,幽州突騎便一直在我軍以北徘徊,抽空就襲擾外圍的萬人營,甚至突入到十里之內來。”
“而因彼輩遮斷了北方道路,已經兩天沒收到謝祿消息了!”
小季用土罐打了水來,樊崇捧水往臉上潑去,讓自己清醒些:“沒收到消息,便是好消息,若是謝祿敗了,吾等定能知曉。”
楊音卻對敗仗頗有心得:“是敗兵跑得快,還是魏軍走得快?”
答案顯然是后者,因為潰兵往往是盲目亂竄的,敵人卻是目標明確的,楊音擔心謝祿像他一樣一敗涂地,連個音訊都傳不回來。
楊音道出了他的擔憂:“若真如此,第五倫的前鋒,恐怕離此不遠了!”
說到這,楊音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要他說,樊崇僥幸打敗了馬援后,魏軍在河濟的大包圍圈南口已破,就該順勢撤走。
“定陶魏軍擋不住吾等,只要與徐宣匯合,便可從容南歸梁地睢陽,三公逢安不是在打彭城么?此刻或已成功,吾等便可繼續往南,去淮南,去江東……”
曾經打魏軍最積極的楊音,竟然心生退卻之意,樊崇定定地看著他,這使得楊音不知不覺聲音越來越小。
“楊音。”
樊崇的手落在他肩上,皺起眉來,嗓音也大了些:“你不想與魏軍戰了?不想陣斬馬援,替汝麾下報仇么?”
楊音倒也干脆,直截了當承認了,從牙縫里擠出話來:“沒錯,輸怕了。”
“我楊音輸了,還能灰頭土臉來投樊公,可樊公一旦不能勝……”
楊音指著帶他來此的小季,他此刻正與其他幾個赤眉少年一起說說笑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里,不知更殘酷的大戰將至。
“赤眉的數十萬兄弟姊妹,就真要完了!”
楊音依然是流寇思維,既然魏國是硬茬,那就去打吳漢,打青州,總有軟柿子可以捏,只要離魏軍遠遠的就行,沒必要將所有人交待在這。
樊崇沒有訓斥楊音,只讓他一起坐下:“你是說,看似吾等困住了馬文淵,其實是他拖住了我?吾等圍攻馬援時,若第五倫趕到,魏軍主力從背后來擊,馬援再趁機突圍而出……”
確實有很大的危險,但就此放棄又太過可惜,樊崇覺得,絕不可能有比這次更好的機會了。
就在這躊躇的當口,一個噩耗傳至:謝祿果然被第五倫擊敗于濮水上,他的部下九死一生,這才有幾個人突破了漁陽突騎的封鎖,將消息送到樊崇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