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頷首:“何謂不知大體?”
桓譚道:“王翁剛剛執掌國政時,自以為是五百年一出的通明圣賢,而群臣的才智都不如自己,故而剛愎自用,舉措興事,除卻詢問劉歆等一二人外,都一意孤行,做事往往頭腦一熱,便下詔實施,結果與世不符,能成功者極少,此不知大體之一。”
“王翁羨慕三代圣賢之治,而輕賤漢家王霸之道,在政務上多以變更,處處復古,釋近趨遠。他卻不知道,千年前的政治,早已不可考究,那些所謂周禮,不過是戰國儒生編造亂湊,相當于胡言亂語,豈能直接用于實際?此不知大體之二。”
“王翁北伐匈奴,東征青徐赤眉、綠林之徒,竟然不擇良將,只信任王邑等親近之輩,有一嚴伯石而不能放手去用,這才有了昆陽大敗,而第五伯魚趁機襲其京兆,王莽便只能狼狽出奔。大王正面摧毀三十萬新軍,譬如斷了新莽雙臂,而第五倫則直接捅入心腹,新朝就此暴斃。王翁不識人,此不知大體之三。”
“最后,王翁喜好卜筮,篤信讖緯,多作廟宇,以此來決斷國事、戰事,無計可施之下,竟到南郊哭天,可謂被讖緯鬼神蒙蔽到了極點!此不知大體之四。”
桓譚看著手里伸出的四個指頭,每每想起曾經讓世人傾心的“周公”,短短二十年間,竟淪落到今日過街老鼠的程度,曾經輝煌的致太平,卻使得天下大亂,他都能感受到世事的戲謔。
“若王莽但凡略知大體,不至于速亡。”
所謂知大體,就是有大局觀,這是桓譚心中,為人君者最重要的特質。
劉秀依然一副敬聽教誨的模樣,桓譚不由得意起來,為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理論,沒有點到為止,開始了畫蛇添足。
他不再正襟危坐,而是斜著身子,用小拇指點著窗外道:“這天下諸漢,不論綠林劉玄、劉永、假劉子輿,還是大王兄長劉伯升,皆是因不識大體而亡。”
此言一出,廳堂內幾個跟隨過劉伯升的將吏頓時勃然大怒,心想:“不識大體的是你這狂士吧!”
倒是劉秀沒有動怒,桓譚說的是實話啊,若他的兄長稍明白大局,就不會往關中猛沖,而應該聽自己的話,往江淮發展,那樣的話,他們的大漢,就不止是今日區區兩州的局面了。
至于劉玄、劉永,這兩位親戚已經作為俘虜,快到彭城了……
劉秀只笑道:“那敢問先生,當今天下諸侯,可有識大體者?”
桓譚一擺手:“齊王張步、楚王秦豐,頃刻覆亡,皆不足道哉。”
“蜀中公孫述,我早年與他有過一面之緣,雖早早稱帝,得了傳國玉璽便大肆宣揚,自命白帝,然而不過是泥首銜玉,頂多借天險自保一時。”
桓譚朝劉秀一拱手:“故天下帝王能識大體者,唯獨大王與第五伯魚。”
“大王不因兄弟被劉玄排擠而懈怠,昆陽一戰,名揚天下。”
“手無兵權,脫身入淮,輾轉江東,得到了立足之地,以虎賁死士搏殺,驟滅淮南王,能聯結士人豪家,以抵御赤眉為號,遂成徐揚二州之主。”
桓譚就在淮南,劉秀起步雖然晚,但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極其精準,且不急不慌,步步為營,終有今日局面。
“若只如此也就罷了,但以我所見,大王心懷大智略,用人也得當,王霸在江東、侯霸在淮南,糧食不絕,皆政合于時,故民臣樂悅,我看大王在這東南之地的霸業,已經超過了夫差,能和吳王劉濞相提并論,只不如項羽了。”
這是夸么?最后用吳王劉濞來做比喻,簡直是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