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陵滿是悲傷地說道:“且就算愿付出性命,變成犧牲!也不能挽回這江東殘漢屋冢,終將傾覆之實!”
劉秀久久沒有說話,莊子陵的肺腑之言讓他認清事實了么?還是早在當陽之戰后,劉秀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只能拼命欺騙自己。
但道理再大,有些事,他還是必須做下去,明知不知為,而為之啊!
就在這時候,門外響起敲擊聲,劉秀趁機結束了這終究沒有結果的對話,避開尷尬,快步走到外面,卻見廷尉侯霸匆匆來此,將一份鄧禹的緊急密報,交給皇帝。
“陛下。”
王霸亦是一位無畏敢戰之將,但此時此刻,他聲音竟有些顫抖。
“馬援攻破成都,公孫述于成都自盡,成家,亡了!”
……
短短四個月,第五魏就已經席卷西南,消滅公孫,這速度很難不讓王霸等人,心生震撼,現在只剩下東漢,獨木支撐了!
等少頃后,劉秀面色沉重地返回寢屋時,發現莊子陵已穿戴好衣裳,準備離開。
不再睡眼惺忪披頭散發后,莊子陵也成了俊朗中年,他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披上鶴氅,竟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方才是秀孟浪了。”劉秀明白莊子陵去意已決,嘆息道:“古大有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秀何敢臣子陵哉!只是我欲開創大業,就像在薄弱的春冰上慢走,又像剛消除瘡傷,必須扶著木杖而行,故望能得子陵輔佐相助,奈何子陵嫌棄我不智,我竟不能下汝邪!”
這本是告別的客套話,但莊子陵拿起手杖,卻回過頭,帶著最后一份希望,對劉秀道:“陛下確實能下我。”
“但何不,下于我呢?”
好大的膽子!劉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莊子陵道:“當初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前往聘請,但莊子卻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以巾笥(sì)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涂中。”
“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
莊子陵再度稱呼劉秀的字:“文叔,莊光要回到富春山,繼續做那只曳尾于涂中的龜了。”
“文叔若愿意,大可不當這必死的犧牛,而當一頭孤犢,同我共游于江湖!竹杖芒鞋,在會稽富春山上,效伯牙子期之音,覽吳楚山水之風。”
這是邀請劉秀放下一切,隨他去隱居啊!有那么一剎那,劉秀還真有那么一絲心動,自己入主江東十余載,早聞錢塘江的景致,富春山的美景,卻不曾看過,一直活得忙忙碌碌,上下求索,卻屢屢失敗受挫,確實累了……
但最終,劉秀還是搖了搖頭,他說自己“為天下人而復漢”那是大話,自不可盡信,但也確實不只為一家一姓,十多年來,追隨劉秀的文武群臣,軍吏豪杰,已經形成了一個集團,他們就像一群牛,跟著劉秀這“頭牛”,共同擠在江東的破牛圈里,一榮俱榮,一亡俱亡!
“箕山潁水之風,非秀之所敢望。”
劉秀朝莊子陵作揖,抬起頭時,他能看到老同學眼中那深深的悲憫與遺憾,莊子陵仿佛已經窺見了劉秀的命運。
“那么,陛下,還是打算做流盡鮮血、被剖心挖肝的犧牛……”